“再添一碗!”
脫脫吃得鬢角出汗,臉皮子越發白,桃花雪似的,一張小嘴,被熱汗激得像染了層石榴汁。
噫!今日鴻臚客館是在戶部那發橫財了?居然在羊湯餺飥裏撒胡椒!
真是美味呀,她眼淚汪汪地讚歎。
果然,大家都吃得不約而同感慨抽氣,鼻涕橫流,不顧官儀。
今日會食,諸君在相當愉快的氛圍裏散了衙。唔,在戶部那發橫財是不要想的,度支一年到兩頭每張臉上都寫滿“快還老子錢”五個大字,動作慢一慢,便要直奔禦史台告你個狗血噴頭。
還真是方便,禦史台就在鴻臚寺的對麵,跟禦史台做鄰居,倒八輩子血黴。
脫脫腦子裏稍微轉了兩圈,不再想此事,總之,羊湯入肚,神清氣爽。她穿黃袍,平平無奇地順著長廊走出了鴻臚寺。
頂頭迎上四方館裏的留學生們,精通八藩語言的脫脫,懶得賣弄,解了自己的小毛驢,飛快奔走。
她有正經事要忙。
這驢隨她,輕盈跳脫,被主人訓練地把自己當成了一匹馬,撒開蹄子直奔平康坊。
出鴻臚寺,經含光門、朱雀門、安上門,一路東行便是平康坊。
長安城一百零八坊,風流藪澤,盡在平康坊。晝夜喧嘩,燈火不絕,京中諸坊,莫之與比。可不是麼,平康坊地理位置絕佳,東南是皇城,又毗鄰富貴東市,多住達官貴人,長安城裏當仁不讓的黃金地段。從北門進入,往東去,脫脫賊拉快沿街潛入了靠南的巷子--南曲。
坊裏有三曲,名妓多居南曲、中曲,北曲不過聚集了些卑屑娼妓而已。同為娼妓,卻也有雲泥之別。
黃袍一褪,跟蛇蛻皮似的,脫脫便不再是鴻臚寺裏不入流的小吏員:雪膚紅唇,細腰長腿,小胸脯發育得鼓鼓的,小屁股也圓圓翹翹,赤著一雙晶瑩玉足,換上火紅衣裙,單露一截楊柳小蠻腰,跳起胡旋舞,上至王公貴族,下至販夫走卒,沒有眼不直的。
不對,南曲不招待販夫走卒。
南曲的優妓們有自己的獨館,遍植花草,小堂垂簾,一屋子弄得噴噴香,讓人忍不住在紅塵裏直打滾兒。
達官貴人們家中雖可蓄妓,然平康坊又別是一股風流,時有客至,不足為奇。
脫脫在往臉上貼花子,她額間有胎記,也是巧了,正是一枚彎彎娟月,秀致可愛,每每稍作裝飾流光溢彩更添俏皮。
她衝銅鏡飛了一吻。
仿佛不夠,又飛一吻,脫脫得意地睨著自己。
南曲的假母給她新裁剪了衣裳,蜀錦的料子,紅衣勝火,是脫脫最愛的顏色。她燕兒似的將自己裹進如丹錦繡堆裏,腳尖一點,旋轉起來如同敦煌飛天。
哦呀,假母看的臉上開花,湊上來亂摸:“果然大紅最襯你呐!”
脫脫露出個那是自然的表情,一身雪膚,白愈白,一身綾羅,紅愈紅。她迅速乜了眼假母,按住對方的嘴:
“免談!阿婆,你我不是母女望你知。我喚你一聲阿婆,是看你好歹也四十好幾的人了,你不要太過分!”
南曲的姑娘自幼入坊,訓練嚴格,姿色為其一,卻不是最要緊的。才藝為先,諸如詩文丹青、音律歌舞,最好能善言笑詼諧得趣,這樣才能和每年春闈放榜高中趕來的士子們談笑風生。
可脫脫不是這裏的姑娘。
假母把她細嫩手指一撥,“嘖嘖”兩聲,說道:“行啦行啦,我知道,今日說的不是這個。”
那張滿是褶子的臉再度湊近了脫脫,假母是三角眼,眼白多,瞳仁少,時常吹牛說自己年輕時是花魁,若是真的,可見當時長安城裏人人眼瞎。
假母為推銷自己的“女兒們”操碎了心,容顏速老。
脫脫躲了躲這副尊容,鼻子一皺:“哎,阿婆你有狐臭,離我遠點嘛!”
假母直戳她腦門:“呸呸呸,今晚節度使又要來,點名要跳胡旋舞最拔尖兒的,除了你,還有誰呀,你可要卯足了勁兒給我爭臉呐!”一副“我可在你身上下了血本”的語氣,唾沫子橫飛。
脫脫扁扁嘴:“他會賞很多錢嗎?”
她請了幾日假,就多了個財氣大粗的節度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