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朔風漸漸了,可雪仍沒有停下的跡象。
空昏暗,密布著鉛灰色的厚重雲層;無數雪花從際灑落,將曆山城妝點得一片素白。
曆山城,隸屬於河南道符離郡,原是座驛站,因位於曆山腳下,四方行商鏢客往來眾多,加上流民集聚,百年來漸漸成了規模。
正中一條長約十裏的街道,沿街布滿了客棧、藥鋪、鐵匠爐子,以及叫賣湯餅的攤位;南北兩側順延,星星點點地散布著千餘座低矮民居。
最南端,一道黃泥堆砌的簡易土牆,依著山勢盤曲,勉強圍住城廓。
這樣的規模,在大乾十道、六鎮、一百三十二州郡、兩千九百八十六縣中,顯得微不足道。
而今,正是神鳳三年,大乾立國五百年整。
自年初以來,各地陸續出現祥瑞之兆,先是欽監的官員在夜空中看到了景星,隨後新安郡上報禾苗結出雙穗,再後來隴右道的軍營中平地湧出甘泉……
甚至有人言之鑿鑿,宣稱在甘泉宮的簷頂上見到了神龍......
不過這些與曆山城無關,這裏沒有祥瑞,今年也沒什麼不同,隻是冬似乎來得更早,也更加寒冷。
……
……
“凡夫俗子的生活,實在是無趣!”餘霜微皺眉頭,走在城中街道上,聽著兩側酒肆客棧裏傳來的喧囂,心裏這般想到。
餘霜自然不算凡夫俗子。作為丹陽桃花教掌教獨女,她自幼修習道法,十六歲便達到琴心三疊的境界,在江南道上頗有些名氣。
六歲修道,十年成就琴心三疊,這般資質,即便與正一、仙都那些名門大派的同輩弟子比也毫不遜色。她有希望超越父輩,重振桃花教千年傳承應有的地位。
紛飛的白雪遮住了視線,隻見得遠處曆山依稀的輪廓。
餘霜把目光收回,隨手撣去白裘領上的幾片雪花,轉身問道:“師兄,你爹爹他們什麼時候會到?”
身旁的男子跟著停下,不緊不慢地回答道:“算日子也就明後兩日,師傅和陶師伯他們一定可以趕來。”
那男子身材高大,穿著一件黑色大氅,頭頂束著金冠,年紀大約在三十歲上下。
他略停頓了下,似乎看出師妹冷豔麵孔後的急切,一張圓臉變得凝重,心地壓低了聲音:“這陣子曆山腳下怕是臥虎藏龍,不要輕舉妄動!”
餘霜輕應了聲,心裏有些不以為意。
秦衝師兄也太過謹慎!一路走來,所見無非是些身形散漫、呼吸渾濁的凡俗之人罷了,哪裏還有別的化外修行者?
她暗想著,伸手輕撫腰間的劍。那劍長約三尺,劍鞘上隱約透著流水般的光澤,在漫飛雪中顯得尤為清冽。
那名叫秦衝的微胖男子悻悻地笑了笑,道:“我們先找家客棧落腳。”
他深知師妹修為遠勝於己,又是師傅獨女,向來難以約束,剛才那句話怕是沒有放在心上。
街上積雪盈尺,兩人緩步行進著,不多時已走出二三裏遠。偶爾一兩個客棧夥計,眼見兩人衣著華貴、身佩寶劍,也打消了招徠生意的念頭,暗想這般風流人物倒是少見。
一聲清脆的劍鳴傳來,緊接著腰間劍鞘抖動不止,似乎感應到什麼。
餘霜隨即停下,眉頭閃過一絲訝異,盯著前方。
“發生了什麼?”秦衝問道。
轟隆一聲悶響,不遠處一家客棧正門被氣浪衝破,頓時漫雪花木屑飛濺。
一股陰濁之氣從裏麵散出,飄忽不定,帶著幾分陰森,旋即消散。
“我們就去這家!”餘霜指了指,輕描淡寫地道。
客棧上方的牌匾仍在,黃楊木材質,沒有上漆,上麵鐫著“悅來客棧”四個燙金大字。
“不知哪裏來的陰神,今日怕是要倒黴了。”
望著師妹腰間那柄兀自顫抖不停、隱然透著興奮之意的倚蘭劍,秦衝歎了口氣,隨即快走幾步,追了上去。
……
……
客棧內一片狼藉,十幾張桌椅坍塌大半,地上滿是打碎的杯盤,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高粱酒氣;角落裏的幾隻火爐也翻到在地,但沒有人去扶。
掌櫃的哭喪著臉,靠著紅漆櫃台叫苦不迭,連上門的客人都不顧上搭理;十幾個身穿勁裝的鏢客圍在一邊,戰戰兢兢地,誰也不敢上前。
他們的目光無一例外,盯著客棧正中那位中邪的鏢師。
那鏢師正值壯年,身材矮胖,此時卻癱坐在地上,一張臉似笑非笑,透著某種詭異的呆滯表情,全然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秦衝感到有些奇怪,按理陰神附體,總是體弱多病的婦孺居多,神誌虛弱才容易被陰神所趁;怎麼一個如此龍精虎猛的鏢師,也會被陰神奪了心誌?
他轉過頭,發現師妹卻沒有妄動,反而伸手按住躁動不安的倚蘭劍,在一旁站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