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上海往事 第一章 引子
1931年秋。這樣一個夜晚。上海市的高空中，一道道粗大的閃電在淩厲地抽打，仿佛一顆充斥天地的心髒洶湧跳動著承受了一道道龜裂，而在心房的深處，沉悶的雷聲，帶著喘息般咆哮由遠而來。
“啊…”一聲淒厲的尖叫，從淞滬警備司令部密本股傳來。李默涵迅捷地朝股長辦公室衝了過去，躍過房門，幾個閃身就護在密本股長唐潔白身前。閃電的光亮從半掩的窗外映照進來，一隻足有半尺長短的肥碩老鼠匍匐在窗台上，爾後甩動著細長有力的尾巴揚長而去。
“去，拿把掃帚來，再檢查檢查，一定要把這些該死的東西趕個幹淨。”李默涵收好槍，擋住剛衝進來的衛兵命令道。衛兵朝裏張望了一下，似有所懂，搖搖腦袋就出去了：這事都折騰過好幾回了。
圍在房門口的同事們也散去了，尖叫所引發的暄囂漸漸地平熄了。李默涵關好窗，拉上窗簾，沏了杯茶遞到唐潔白冰涼的手邊。唐潔白輕拍著心口，接過茶來急急地喝了幾大口，透了口長氣，臉上恢複了一些紅潤的氣色。李默涵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問“不怕了吧？”
唐潔白握了握李默涵的手，說：“還好，還好，剛才那東西可嚇著我了。”
“沒事就好。那我去外麵了？有事叫我。”李默涵拍拍唐潔白的手背，就要出去。
唐潔白急道：“別去，這離下班還早著呢。”
李默涵笑了笑，說：“好吧，我去拿下文件，這就過來。”
唐潔白衝門外喊：“小蘭，把李副股長要看的材料都拿進來吧。”
李默涵對著唐潔白的額頭虛點了兩指，搖搖頭說：“你啊……”。
沉寂下來的淞滬警備司令部大樓又再次隱沒在凝重黑夜中了。“滴滴嗒嗒”的電台音和沙沙的書寫聲隱隱約約從電訊科傳出。
“鐺…鐺…”台麵上的座鍾發出了九響，唐潔白輕盈地站起身來，呼了口長氣，一邊收拾著桌麵上的文件，一邊說：“終於下班嘍。走，今晚去明月歌劇社好好樂樂。”
李默涵說：“你去吧，手上的事情還沒做完呢。”
唐潔白微笑道：“你呀，天天早到，又老是晚晚下班，這回呀無論如何也要跟我們去娛樂娛樂。快些收拾吧，二哥就要過來接咱們了。”
李默涵猶豫著問：“節目不是早就開始了麼？還來得及嗎？”
唐潔白拉起李默涵的手就往外拖，說：“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好戲都壓軸呢，現在快點去的話還來得急~。”
“別拉，別拉，我去還不成麼？”李默涵收拾好材料，跟在唐潔白後頭出了門。
“吱...”一輛轎車刹住，停在司令部大院門口的照壁前，早已等在門洞裏的唐潔白隨即衝入雨中。“哎，傘，傘。”李默涵急忙跟上，手上的雨傘前傾著給唐潔白摭擋灑落的雨點。
車門打開，下來了一位西裝革履，高高大大的年輕人，他緊走了兩步拉開後車門，等倆人坐好後關上車門，又坐回了前座。
唐緒武示意司機開車，轉頭問：“丫頭們，都等得著急了吧。”唐潔白揮了揮小拳頭，生氣地說：“你還好意思說！晚了半個鍾頭了，現在趕過去，還有節目看嗎？”
唐緒武攤了攤手，無奈地說：“盡瞎說，我哪有晚這麼多？再說了，今天也是沒辦法，奉天淪陷，我們師進入了戰備狀態呢，這回可是費了老大勁才能出來的。”一轉，目光就落在李默涵身上，笑道：“哎喲，李大忙人總算是借出了時間呀。”李默涵對他禮貌地笑笑，沒有接話。
“好久沒聽周璿唱歌了，今晚總算能見著了。”唐二少便對妹妹說了句，無趣地轉過頭坐正身形，兀自哼起了小調：“小親親不要你的銀，奴奴呀隻要你的心，哎喲喲，你的心……”
“噗嗤”唐潔白趴到副駕駛座椅的靠背上，笑問：“花心二少又看上了誰家的小親親了？” 唐緒武促狹地用後腦勺壓了壓唐潔白挽在座椅靠頭上的小手，回頭白了她一眼。
唐潔白又問：“你們熊師長還在南昌行營？”
唐緒武說：“他是昨天下午才到的，九一八這一打，軍心浮動，新上任的周師長人又在江西。老師長不回這邊來，哪還有人能震得住？再說，他不也是你們司令麼？他回來，你們搞機要的會不知道？”
唐潔白撇撇嘴，說：“還說呢，上半年他都沒一天呆在司令部的，六月份出了那麼大個漏子也不見他回來過。現在啊，還是參謀長在管著。也是，第五師才是他的親兒子嘛。”
唐緒武說：“哎哎，可別亂說話。老師長一直伺俸在總司令左右，忙著那。等我們這頭穩定好了，他肯定是要去你們司令部走一趟的，也就這幾天吧。”
一路閑言碎語，眾人就來到了法租界敏體尼蔭路的大世界娛樂場。二樓包廂裏，唐緒武不等坐下，就徑直扶著欄杆看向舞台，觀察了一會兒，轉頭說：“沒耽誤事呢，周璿還沒上台。”
李默涵看著正在表演的歌舞劇《桃李爭春》，目光落在舞台中間那幾個可愛的小姑娘身上，思緒有些恍惚地飄揚開來……這些曾在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備受矚目的女孩們，伴隨著那崢嶸歲月，都有著精彩紛呈又跌宕起伏的人生之旅。在浩瀚的曆史紀年中，這些曾發出奕奕星光的人物，她們的輝煌何其斑斕而又短暫。而一代代無以計數的黎民百姓的命運，則完全籠罩在曆史風雲的塵囂之下，了無痕跡。也許每一個曆史上的“今天”都包含著未可知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