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寧元年(168年),九月十二,醜時(01時至03時),月全食,俗稱血月。
洛陽皇宮,南宮前殿。
跪坐於陛上的少年天子一臉陰沉的聆聽著太史令的陳述。
“血月出,妖孽現,國之將衰,氣數將盡!”,太史令顫聲說道。
血月在古代是不吉利的象征,據傳說:紅色月亮為至陰致寒之相,兆示人間正氣弱,邪氣旺,戾氣強;風雲劇變,山河悲鳴;天下動蕩,火光四起。
“你大膽!”
天子聞言,麵沉似水,低吼道:“我大漢一派祥和,處處歌舞升平,怎就國之將衰,氣數將盡了?”
太史令正欲開口,卻被剛剛入殿而來的老者出言打斷。
“子不語怪力亂神!”,蒼老而沙啞的聲音自太史令身後響起,“天子仁德布於四海,些許小鬼兒,又怎能威脅到大漢四百年國祚?”
話頭被驟然打斷,令本就繃著一根神經的太史令十分的不悅,皺眉回身望去,待看清來人之後,太史令頓時就蔫兒了,眉頭亦隨之舒展開來,恭恭敬敬的道了一聲:“太傅!”
老者聞言微微頷首,就算是打招呼了!
看清來人之後,少年天子終於鬆了一口氣,自皇榻起身,微微躬身,與老人打招呼道:“胡太傅!”
老者行至殿中,鄭重揖禮道:“臣,胡廣,拜見陛下!”
“太傅無需多禮,快快請起!”,少年天子吩咐左右道:“快快賜座!”
中常侍張讓聞言連忙親自為胡廣看座,將軟塌布置於禦階之下,距皇榻僅十餘步!
胡廣的履曆極其驚人,他是一位曆經六朝的牛人,終其一生,愣是將三公給做了一個遍,而且還是來回做的那種。
胡廣做過一任司空,兩任司徒,三任太尉,似胡廣這樣的牛人,縱觀全史亦不多見。
此等成就,當真可遇而不可求,首先,自己要活的夠久,其次,曆任皇帝必須得是短命鬼,綜合上述兩點之後,方能達成六朝老臣之成就。
就連囂張跋扈慣了的張讓與趙忠,在胡廣麵前也得夾著尾巴做人。
胡廣的到來,令少年天子好似找到了主心骨一般。
天子於陛上微微向前探身,探問道:“太傅之言,是為何意?”
胡廣聞言輕輕一笑,緩緩開口道:“明主從不畏懼天象之說,天命星象從來不垂憐弱者,它隻是強者的光環,陛下應以列位先祖為榜樣,學之,鑒之,追趕之,甚至於超越之!”
天子聞言微微頷首,一臉肅然的向胡廣躬身行禮,道:“太傅所言甚是,劉宏受教了!”
胡廣聞言微笑著點點頭,道:“陛下天資聰慧,可教也!”
胡廣之言,雖有倚老賣老之嫌,但不得不承認,胡廣確有跟劉宏倚老賣老的資格!
胡廣從軟塌上緩緩起身,向天子躬身行禮,道:“請陛下恕臣失禮之罪,臣老邁,無法久坐,是以,欲向陛下請辭,還望陛下恩準。”
劉宏聞言連忙吩咐張讓上前攙扶,道:“太傅定要多多保重身體,朕年輕識淺,還需多多聆聽太傅的教誨!”
胡廣點頭應諾,道:“多謝陛下抬愛,老臣告退!”
望著胡廣離去的背影,劉宏喟然長歎道:“太傅...慢些走!”
此言大有一語雙關之意。
胡廣時年七十有七,身體時好時壞,一隻腳已邁進了棺材裏!
劉宏希望胡廣能夠再堅持幾年,待自己的羽翼再豐滿一些,再走(死)也不遲!
胡廣走後,劉宏將目光移向太史令,道:“為今之計,如之奈何?”
“沐浴齋戒,焚香禱告即可!”,太史令回道。
作為專管天象之事的主官,太史令對血月之事門兒清,血月來得快,去的更快,根本無需搞祭天祈禱那一套。
太傅剛剛不是已經說了嗎?血月根本不算什麼大事,無需放在心上,既然太傅他老人家已經為此事定下了基調,那自己便隻有老老實實聽話的份兒,屆時隻需尋一位列三公之位的大臣,主動向天子請辭,替天子背鍋也就可以了。
在漢朝,天生異象,三公請辭,此乃慣例!
張讓陪著笑臉將胡廣送出宮門,親自將其攙上馬車之後,才笑嗬嗬的轉身離開!
張讓擺出如此謙卑的態度,並不是說他怕胡廣,論權利,兩者根本無法相提並論,要知道,張讓可是天子的“阿父”,張讓所做的這一切,其實都是做給天子看的,演著玩唄,反正自己又沒有什麼損失。
嘴巴甜、腦子靈、手腳快,善於察言觀色討好皇帝,這些均是張讓的優點!
馬車緩緩啟動,胡廣掀開車簾一角,抬頭望向天空,注視良久之後,長長歎口氣,喃喃自語道:“子忠,為師隻能幫你到這裏了!”
胡廣與遼東太守李滿有師徒之誼,二人常有書信往來,是以知曉李滿之妻即將臨盆的消息。
雖說掐不準具體時日,但也能夠推算出個八九不離十,古人極其迷信,皇家尤甚,胡廣深知其中齷齪,是以才不得不親自出馬為其斡旋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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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州,遼東郡!
襄平城中,一處高宅大院內,此刻卻是一片慌忙混亂之象。
奴仆紛紛抬頭,一臉驚恐的望向天空,那輪血月好似會攝人心魄般,將眾人定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忽的,後宅傳來一聲中氣十足的怒吼,打破了高牆內的沉默:“人呢?人都去了哪裏!”
眾人聞言終於回過神來,隨後加緊腳步向後宅行去!
待眾人行至後宅之後,耳中卻傳來了一聲聲如泣如訴的呼喊之聲。
年長些的人一聽就知道,這是女人在生孩子的聲音!
確切的說,今夜是遼東太守李滿夫人楊氏臨盆的日子!
不得不說,楊氏很會挑時候,若非胡廣親自入宮為其擋了一道,屆時,指不定會鬧出多大的風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