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關於旅行

這是旅行結束後的第三個月。

旅行後,我很少頻繁地向旁人提及這一個月裏發生的故事,我不想好像去旅行了一趟,自己就變得偉大了。旅行不會讓人變得偉大。

回到台北後,我恢複了和旅行前一樣的生活,接案、寫作、演講。一定有東西改變了嗎?我不知道。我隻知道,這趟旅行,並不如我所想象的,一定得捧著一本書待在咖啡廳裏寫幾本筆記,又或是要看似狼狽地用曬成小麥色的肌膚去與路人搭話。那些旅行部落客與小清新電影裏所呈現的旅行,都沒有在我身上發生。大概是在最後的幾天裏,我才緩緩地意識到,就旅行本身而言,我們怎樣的性格、怎樣的目的,才決定著旅行的樣貌。旅行沒有範本,沒有應該的收獲,或應該的心得、應該的樣子。

// 關於台北

一直到現在,要我說出一個當時出走的理由,仍會是同一個:我覺得我的人生卡住了。卡在“台北”兩個字裏。台北原來好小好小。

其實日常是沒有情緒的,那是一種帶著幸福也帶著傷痕安穩地活著的狀態,侵擾日常的事情才讓情緒跑了出來,比如談戀愛、失戀,比如寵物去世,比如工作不順利,比如意外。而在太久的沒有意外的日常裏,旅行完後,那些情緒起伏,也逐漸被稀釋了。很強烈的悸動,幾個月後,不諱言它們確實變淡了。然後,台北,對我而言從很近,到很遠,現在又近了起來。

其實在整理書稿的時候才逐漸感謝S的提議,把它們集結成冊,也許哪一天,我又在這樣的日常裏快要溺斃,我可以打開這本書,提醒自己,這些情緒都是存在的。

台北台北,我仍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屬於這裏,這裏讓我感到熟悉,但心底始終知道,它或許養成了後來的我,卻不是我的根。我們是布,會被浸濕、曬幹、染色,怕的是我們以為自己是染料,終生隻有一種樣子,但其實我們是布,可能被撕扯,可能被拾獲,可能擁抱別人,可能遞出溫熱。大概是這樣吧。在這個城市,這樣認知自己,這樣的生活,無論走進了哪個城市裏,都足以把自己好好地包覆著。

// 關於陌生人

旅行中有一晚是很特別的,十月二十七日。二十六日晚上我收到二十七日晚上原計劃要去留宿的小房東的訊息。他是個男生,他說,他的母親認為一個陌生女子來到自己的家裏過夜是很危險的事情,於是拒絕了我的來訪。在活動一開始我有向每個小房東確認家人的意願,因為,就和S說的一樣,這是私領域,並不是每個人都願意打開那扇門。而當幾個人組成了一個家,那扇門後就是那一群人的私領域了,每個人都有那個私領域對陌生人的權限,可能有比例的高低之分,但都有權表達與反對。

想想這是件很有趣的事,好像整個旅行中,他的母親是最真實的人。確實啊,怎麼就讓一個陌生人去過夜了呢?發生了什麼事情誰負責呢?整趟旅行結束後,我把那天的故事告訴一個朋友,他說:“咦,不對啊,這明明是兩個人同時承擔著意外的風險啊。”我聽著聽著笑了出來。是啊,每一場相遇不都是這樣嗎?我們都是帶著對方也許會就這麼改變了自己的可能而開始對話,開始後來的交集或沒有交集。隻是人們對於陌生的人,仍不免會帶著恐懼,就像是故事貿易公司在一開始,以“一份甜點和陌生人交換一個故事”進行故事貿易時並不如想象中容易一樣。

事實上我麵對陌生人時也會帶著害怕,回到家後,我才驚覺自己是不是太過魯莽和衝動,同時我也感謝,在這些魯莽和衝動裏我所遇見的每一個人,都是單純地隻想對我好的人,無論是故事貿易公司一開始的甜點換故事,還是這一次的沙發換情書。

// 關於故事貿易

二○一三年十二月三十日,幾年前的晚上,我在Facebook上創立了一個名為“故事貿易公司”的粉絲專頁,那時候還沒有張西,Instagram也還不盛行。我隻是想在生活裏找一點樂子,想找個地方能投放自己在生活裏的小感觸,於是開始用一份甜點和一個陌生人交換一個故事。 二○一四年,我換到了十個故事,二○一五年七月,我被三采出版社找到。二○一六年五月,我的第一本書出版了。在諸多的校園演講裏,很多讀者以為故事貿易是我書寫的起點,但其實它隻是一個轉角,原來的那條路,直直遠遠的,回過頭會看見小學三四年級的自己,還有待過數個網絡平台的自己。

後來我覺得,它像是我在網絡生活裏努力想抓取的一點真實,因為每一場故事貿易,都是真真實實的我看著對方的眼睛,說著話或大笑著。曾有朋友跟我說,其實認識新朋友,或跟路上任何一個陌生人搭訕,都算是故事貿易,它並不特別。我不否認,甚至很讚同,可是在我心裏,它對我而言一直是特別的,它甚至改變了我,讓我擁有了自己未曾想過會擁有的身份,讓我的生命裏多了一群我沒想過會那麼親近卻又有點距離的人,讓我達成了小時候很向往的某些事,也看見了在那些向往的美好背後,有很多的責任和義務要擔,有很多的時光必須加倍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