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十一長假裏,生意冷清。
傍晚,被老靜拖著去看《夏洛特煩惱》,之前對“開心麻花”並不了解,結果卻出乎意料地詼諧精彩,兩個人笑得七葷八素,連蘋果肌都快要抽筋了。除了上半年的《念念》,恐怕就這部電影值回了票價。
回到酒館裏,除了安靜待著的果凍,隻有兩三位零星的客人,而其中,依舊有雲海。
這家夥,最近是VIP顧客了。
我拍了拍雲海的肩,又給他倒了一杯酒,“守夜的兄弟,這杯我請。”
雲海咧開嘴笑,“凜冬將至,阿光啊,跟你真是相見恨晚。”
我說:“吹歸吹,一碼歸一碼,酒錢最多打八折。”
他又笑,眼角的魚尾紋都擠到一起,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老上好幾歲。
他說他喜歡這地方,也喜歡我寫的故事。
他問我,為什麼你的故事看起來平淡,沒有太多的起承轉合,也總在高潮就戛然而止,讀完卻有一股莫名的悲傷縈繞心頭?
我想,每個人心底都有些掖藏著的東西,不願意輕易被牽引或觸碰。
所以,我從來隻用尋常口吻來述說,太過跌宕起伏的情節耗損腦力,太過濃烈炙熱的情感灼傷心肺。娓娓道來即可,不用刻意渲染。
感同身受的,自然戳中淚點,自然湧起波瀾。
關於莫名的悲傷,興許,每一個故事,都是一麵鏡子,每一個人,都會在某個故事裏看到自己感情的前世今生。憎惡的,惋惜的,悔恨的,惆悵的,分屬於不同的心緒,卻是一樣清冷的秋夜。
我這裏有酒,賣得不貴。他有心事,想要傾訴。
所以,相聚一時。
其實有時候我也迷惑,這裏究竟是一間酒館,抑或是一座孤島,還是說,僅僅是一個用作傾訴的樹洞。而這裏對於我而言,又算得什麼?
其實,我一直希望酒館如同一座驛站,讓天南地北的旅人得到停歇,洗去身上的塵埃,滌蕩心裏的傷痛,從此淡忘前事,安穩生活。
給予受傷的人治愈的力量,這是我的初衷。
走進門的時候心有萬鈞重石,走出去的時候身如盈燕穿林。
大多數人的不幸和悲苦,其實大同小異。隻是,身處其中的人方知往事繾綣變作糾纏的滋味,偏有的人卻道是尋常意味。嗬嗬,未曾經曆過曲折坎坷,又哪裏會真的懂那種心酸。
這個夜晚,依舊不知道,是怎麼聊起雲海的舊事。
因為酒精過度的原因,他的瞳孔裏逐漸呈現出異樣的神采,好像金黃色的酒液在眼眶裏湧動。
這應該是孤獨在燃燒吧。其實都明了,深夜流連酒館,大抵是因為一個不可能的人。思念從發膚毛孔中滲漏出來,飄零在周遭的微涼空氣裏,盡皆是哀傷的味道。
因為思念的人不在身邊,所以才顯得萬念俱灰吧。
雲海說:“我有一個很愛很愛的人,她一直住在我心裏。”
我說:“這不稀奇。”
他說:“後來,我遇到過各種各樣的人,卻始終對她難以忘懷。”
我抬起頭,“那麼,她是?”
“生命裏不可或缺的人,她讓所有人都成了過客。”
“那麼,非她不可?”
他用力地點頭,“非她不可。”
他說:“我其實也千百次想要去找她,乞求她回到我的身邊。隻是我深知,像她那樣倔強的人,絕對不會再回頭。所以,順其自然吧,能遇到是運氣,遇不到是命數。”
原本,她是他生命中的坐標原點,一橫一豎兩根軸,永遠都在中心。
後來,她在四個象限裏飄零不定,一橫一豎兩條線,卻再尋不到蹤跡。
年少青澀的我們,總是固執得因為一個小小細節,就在岔口輕易離散,分道揚鑣,再無瓜葛,然後,悔恨一輩子。
<2>
雲海的前任叫許琦,他們都是杭州人,原本是高中的同班同學。
許琦相貌姣好,品學兼優,家裏條件也相當不錯,是許多男生心中理想的對象,隻不過她是個冰山美人,平時不太愛搭理人。
雲海自小就是個文青,寫得一手好文章,也喜歡彈吉他唱情歌,甚得姑娘們的喜歡。
他們倆座位就在前後排,少年人的情愫滋長,總是像流水般自然,又如烈火般灼熱。
然而,早戀被老師發現後,老師通知了各自的家長,他們倆被迫在表麵上保持冷淡,隻得在暗地裏偷偷傳信。
隻是,彼時的感情,正因為被壓抑住,反而更加堅固和穩定。
許琦冷漠卻執拗,她認定的事情,很難改變。他們倆認定,不管有多麼大的阻力,隻要兩個人堅持在一起,那就一定能永遠在一起。
於是,高考的時候,他們填報了同一所大學,毅然離開故鄉,一同來到了上海。
大學四年,盡管外界的幹擾一直很多,尤其是許琦的父母,但他們倆的感情,卻一直都很好。
畢業後,他們留在上海,租住在一棟很舊的公寓樓裏,那是一套很小的一室戶。實習期收入都不高,除了房租,還要存錢考慮將來,而雲海為了安撫家裏人,每個月還要往家裏寄錢,日子過得貧窮窘迫。
他們極少有額外的消費,生活的質量,比之在學校裏甚至還要差一些,在外麵吃個飯看場電影也變成了一件奢侈的事情。
但是,每天都能夠待在一起,心裏就覺得充盈富足,就算是偶爾到母校門口吃碗麻辣燙也是極為幸福的事。
同居的日子裏,許琦自告奮勇負責做飯和洗衣服,並安排雲海收拾屋子和打掃衛生。
第一次為雲海做飯,許琦燒了一碗陽春麵,沒有澆頭,甚至連蔥都沒有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