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德三十年
渭水雲水榭,長風亭。
亭下是逶迤迢迢的燭光,吹來的風都染上了香燭的味道。長風亭眺望而下整個雲水榭的輝煌燈火都盡收眼底。
好一個氣派的驃騎將軍府。哪怕已經沒落十數年,仍舊是旁人遙望不及的府邸。
薑翊臉上覆著一層輕紗,站在亭子中一動不動,風吹起她的衣袂,也揚起久違的人世煙塵味道。將軍府的燈燭用的都是桂花油,行走坐立間人也會染上桂花香氣,像是花海而來。可是這個時候聞道這個味道,自以為油盡燈枯的心好像又猛烈地跳動起來,幾乎跳出胸口。
一別十年,她的麵龐卻一別無二。倒不是什麼駐顏之類的秘術,實在是她這一別多年而去的地方有些特殊。
地玄黃,地下之泉,謂,黃泉矣。
十年聽上去似乎很長,可薑翊卻沒在這雲水榭發現一絲一毫與之前不同的景象,仿佛昨日這裏還是她生長了十幾年的閣樓,是她一心一意要護著的那個家。
薑翊想到這裏,跳著坐上長風亭的欄杆,腳勾住下頭的柱台,整個人仿佛不倒翁一般坐在極窄的杆子上。若是被人看見了,必然先是驚叫,又要罵她不守規矩。
可是誰如今會罵她?
就算生前,也沒什麼人敢罵她的。
沒錯,生前。
薑家獨女薑翊薑念予,已經香消玉殞足足十年了。她死的慘烈,死的悲憤,死的決絕。以至於這麼多年旁人提起她的名字皆是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這些年薑翊也隱隱聽到了一些傳聞,有人在哪裏哪裏見到了自己,容顏破碎,笑聲詭譎。偏偏大家還信的不得了。
薑翊對此無奈得很,她死的早,以至於大家仿佛都忘掉了,在她死去的十七歲之前,還是將軍家的明珠,以愛笑愛嬌聞名下,像是一朵,永遠也開不敗的花。
可世間永生花,唯有假的花。
世人皆道薑家大姐“一把好牌打的稀爛”,卻不知她身為握牌的人下至黃泉也不覺得自己行差步錯。戲文裏那些重生之人,若非有潑的冤屈,便是不世的恩仇。相比起人家而言,自己簡直是一隻直立行走的錦鯉,可惜自己千方百計跳上了岸,誰也怨懟不得。
哪怕再重生上一百來次,也不一定能把自己那些糟心事搞清楚。
她當年死了之後,厲鬼招生辦來詢問她要不要做厲鬼,報複生前的仇人,她一概裝作聽不懂,因為她既成不了厲鬼,也沒什麼仇人要報複。隻想好好熬過十年之期,輪回轉世把過去全部翻篇。這十幾年她也不知自己在哪兒,似乎是黃泉的源頭,可憐巴巴蹲了十多年才熬得孟婆的一碗湯,正打算一飲而盡的時候有個鬼扯著她的胳膊把湯碗摔了,把她拽回人世間,醒過來,就活過來了。
荒唐吧。
這段話薑翊自覺跟誰誰都不會信,黃泉原來是個這麼講究隨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