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三章 暮色(1 / 2)

寒聲悲淒雜霰落,暮色黯慘兼雲回-顧璘

朱斌像一個剛偷完錢包的人鬼鬼祟祟地離開了極斯菲爾路76號。他是偷偷進入唐力房間,卻被潛伏著的保護唐力的76號特工悄悄抓捕的,他被套上黑布套的時候,就已經決定,絕不受皮肉之苦。現在,至少目前來說,他在軍統上海區還沒有暴露,但不得不小心。在兆豐公園這裏,他特意兜了幾個圈子,朝四周看了看這條人不多,也不算少的通衢大道,然後不要命似地一頭紮進兩輛相對駛來的長長的綠色有軌電車之間的空當,躲閃著過了街,喊了一輛黃包車,在靜安寺附近走進了同昌咖啡館。

接待台的那個白俄姑娘抬起頭來瞪著茫然的眼睛。“晚上好。”等她看清楚是誰的時候,換下了茫然的表情,換上了個微笑。“朱斌先生。”

他的小眼睛越過她掃視了一下咖啡卡座。“我前麵打過電話來,有沒有一個叫侯碩的先生,我和我他有約。”

“抱歉,朱斌先生,他留了言,身體不舒服先回家了。”

“什麼?”

“胃不舒服。”姑娘報告說,那口氣中有些幸災樂禍。

朱斌出了門來到靜安寺路上,腳步慢了許多。他抬頭瞥了一眼幾個大樓的窗子,看見似乎沒有人在那裏監視。但是職業本能告訴朱斌,盡管他現在是獨自走在上海的馬路上,但在某個角落,76號的人一定是在看著他。不放心還是保護,這都沒有關係了,朱斌隻是關心,軍統的同事們不要發現他已經是汪先生的人了。不,也不是,他隻是金錢的奴隸。但誰會和錢過不去呢,尤其是富可敵國的錢。

那個叫魏亦斌把他說的每一個字都錄下來了。這僅隻是時間上的問題,也許幾分鍾之後,也許幾小時之後,甚至李適君都能意識到他朱斌的投靠,帶給他們的是一座民國政府的國庫。當然,他也沒有什麼回頭路可以走了。

要是他昨天晚上能在唐力的房間裏劃拉到任何一點兒東西就好了。但是那個憨雜種一點兒線索都沒帶。為了弄清楚唐力是否睡死了,朱斌費了不少的力氣——還給了客房服務員5美金。朱斌放在口袋裏的手緊緊地握著複製的那間套房的鑰匙,今天之內就得還給百老彙大廈的那個侍者。去他媽的,他朱斌出生入死,提心吊膽,潛伏敵後,為的是什麼?

朱斌在街邊的玻璃上瞥了一眼自己。事實上,他被通知會重慶解釋軍統上海區的財物問題的消息昨天早上剛到,甚至除了上海區的區長和區委書記,沒有幾個人知道。但很快就會有人知道。。

朱斌朝映在窗子中的那個幹瘦的倒黴蛋做了個鬼臉。他挺直腰板,想把胸腆出一兩英寸。他想抹掉臉上焦慮的神情。他拉直領帶,認為這是他所能做到的最好的了。

他現在和76號完全是一條線上的螞炸。但軍統這邊,他必須爭取時間。這麼多年在組織的生存,他深知軍統的能量。他也不知道,戴笠在上海潛伏了多少特務,畢竟他不是主管行動的官員,他負責著江浙滬的財物簽章。他必須得見到特派員侯碩,這個握有上海軍統潛伏特工生殺大權的人。事情非常簡單,朱斌知道,隻要哪個環節聽一遍魏亦斌錄下的朱斌所提供的有用的材料,他也就無福消受剛剛因出賣而換取的榮華富貴。

一輛3路電車在朱斌前麵慢慢地停了下來。他跑過去,跳上車,坐下來,看著窗外,想轉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車靜靜地穿過滬西,朝著他記憶中侯碩藏身公寓的鄰區駛去。朱斌想,從某種角度上講,他記住侯碩住在什麼地方純屬有遠見。他以前去過那兒一次,一年前,去考察軍統上海安全屋的費用支出和環境。

對於別人怎麼看他,朱斌沒有絲毫的錯覺。他知道他常常給人留下很差的印象。例如,重慶是怎麼對他的,朱斌是極其不滿的,他提著腦袋在這裏為組織效命,僅僅因為幾筆賬模糊不清,就要召回。好吧,他知道,回重慶的結果是什麼,四年前,國軍和日本人還在上海鏖戰之時,他已經奉命潛伏了下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

在這座城裏呆了四年,最後是當到軍統上海區的上校財務主管,這對大多數人來說已經是很高,而且風險不大的職務了。足以紮下根基,建立起牢固的關係網,還交了朋友。朱斌卻什麼都沒有。他在上海就像以前在武漢或者南京一樣毫無根基。

在這個鍾點上,這棟公寓房幾乎空蕩蕩的,沒有人來來往往,沒有吵鬧的酒鬼和濃妝豔抹的妓女。時間還太早,孩子們也沒放學。朱斌憑著做財務的記憶,找到了樓門,想了一下,還是決定直接上去。畢竟,他還沒有開始出賣自己的同誌,以及他的職務也應該允許他來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