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金山蒼茫係列之引言(1 / 3)

公元四世紀至六世紀,匈奴、鮮卑、羯、氏、羌等胡族趁頹靡的西晉政權漸失控製力之際,相繼逐鹿中原。各胡族和漢族在華北地區分別建立了數十個強弱不等、大小各異的國家。國與國、胡與漢、人與人之間長達一百三十六年的分裂割據、混戰廝殺,造就了中國曆史上最動蕩、最黑暗、最複雜、最混亂的時代——魏晉南北朝時期。

隸屬北方草原遊牧民族的鮮卑拓跋氏,征服後燕,大敗夏國,攻克北燕,降服北涼,將六十萬餘匈奴和其他雜胡融入本族血液,一統中原北方,並以長江為界,與南方的齊、梁、陳等漢政權並立,史稱“北魏”。北、南對峙格局形成後的一百七十多年中,為使中原政權穩固,抑製國內叢生的民變,鮮卑人做了一係列消弭自身民族個性融於中原文明的重大變革。俸祿製、均田製、三長製、遷都、漢化等政策的實施,使得遊牧胡族悍野的馬蹄聲消融於農耕文明厚重黑土和衣冠禮樂之中。拓跋魏政權的威名,還通過東西商路上粟特商隊的駝鈴,傳至同時代興起的遙遠西國——波斯薩珊朝、羅馬拜占庭和梵樂聲聲的天竺笈多王朝。

鮮卑人源起漠北,其族源地大鮮卑山(今大興安嶺),隻是廣袤漠北高原的東北一隅。“漠北”,是以農耕文明興起的中原政權對瀚海以北的草原林山、雪峰高嶺、戈壁荒灘及大片人跡罕至的蠻荒之地的統稱。在“漠北”的稱呼裏,糅雜了曆朝中原統治者和普通民眾的複雜情緒,既有淩駕其上的文明優越感,又有對生活其中的遊牧民悍野鐵蹄的無盡恐懼。

在這片廣袤的天地中,逐水草而居遊牧文明在與嚴苛天命的抗爭與順從中醞釀發芽——十年之中總有一年水要幹涸,草要萎黃,白災或黑災降臨,牲畜成群死亡,人也隨之餓斃。日日與天命抗爭的遊牧民遙望長城圍築下的富庶中原時,心中同樣充滿了渴慕、畏懼、嫉恨和輕蔑的複雜滋味。

以金山(今新疆阿爾泰山)為中心的漠北中部地區,有兩大不同時期形成的褶皺山係——據北盤臥的金山和東西走向的白山(今新疆天山山脈)弧形山係。從天空鳥瞰,金山和白山北部山嘴在朝著巴爾喀什湖方向似乎已經合攏,實際兩山之間的空隙仍十分寬闊,足夠商隊、軍隊的馬群駝隊往來奔忙,這條路,為遷徙民敞開了西去東來的草原通道。東麵,是泱泱的東方文明——中原王朝;西麵,是浩浩的西亞政權——強盛如波斯、羅馬,富庶如貴霜、天竺。

東去?西往?站在草原商道前,是漠北遊牧聯盟強盛之後必定麵臨的生存和發展拷問。

在這道選擇題麵前,曾經的漠北雄主匈奴人選擇西去。阿提拉大帝帶領匈奴鐵蹄在亞歐大草原上挺進,建立了雖然短暫但疆域麵積達四百多萬平方公裏、令東西羅馬帝國聞風喪膽的強盛政權;其後的鮮卑人選擇東進。與阿提拉同時代的鮮卑太武帝拓跋燾,同樣是窮兵黷武的鐵血騎士,平複五胡,對持南朝,建立了一統中國北方的霸業。雖然兩族的血脈都在遠遷途中,在與他族的衝突征戰之中,消弭了自身的特性和個性,但也一路踏出了血脈承襲、史冊留名的深刻印記。

匈奴、鮮卑退出後的漠北高原上,並沒有出現較長的真空時期,柔然、高車、突厥等新興遊牧政權相繼崛起,他們襲承和鞏固著遊牧民的強悍血脈和奉狼為祖的古老信仰,也沿襲著匈奴、鮮卑生存追尋的草原通道,與東、西方文明發生著一次次的衝突和交彙。

漠北高原自然環境千姿百態,地質構造複雜多端,冰峰雪嶺遠眺戈壁荒漠,深林幽穀依傍高山湖泊,又處於東西方往來的通衢要道。在這豐碩子宮的孕育下,遊牧部落的種族發源不同——或為高加索人種,或為蒙古利亞人種,或為二者的融合;相貌特征各異——或是白膚金發,或是褐眼棕發,或是黑發黃膚,或皆而有之;甚至沒有共同的語言和經濟往來。但他們都過著逐水草而居的遊牧生活,都信奉著萬物有靈的天道法則,都曾屈服於強者的統治。他們認為,要保部族平安興盛,弱小的部族、部落唯有盡可能的結成戰鬥聯盟,去征服、去戰鬥、去劫掠、去共禦強敵。

所以,無論柔然、高車還是突厥,或世居漠南的青海吐穀渾政權,都不是以種族、民族為結構的單一體,而是以不同姓氏、部族集結成的部落聯合體。這種部落聯盟的優點是,一旦發生戰爭,可以迅速集結起兵力;缺點是,一旦利益分配不當,或是有更強大的統治者出現,原來的聯盟體立刻瓦解無形或重新組合。

其間,還有一個在大漠西北緣雄起的遊牧政權——使大小月氏和貴霜國徹底從曆史上消失,並奪取了天竺笈多王朝部分領地。這就是自稱白匈奴後裔、並混有部分鮮卑血統的嚈噠汗國。在其不足百年的統治史中,嚈噠人作為柔然、高車的宗主國,和柔然保持著長期卻並不穩定的政治聯姻關係,不時遙控著漠北遊牧霸權的更迭秩序,也和中國北、南兩朝互遣使臣、互通信息,在中國史書上頻留其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