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歲晚山空,風雪催(1 / 2)

綿延不斷的漢嶺山脈便如一把斬金截鐵的利劍,不由分說地將大晉皇朝攔腰斬作成南北兩境,而皇朝的都城長安,卻是巍然屹立在漢嶺之北的北境中。

正是大晉皇朝熙寧十九年的臘月時節,漢嶺古道上,朔風呼嘯,冰寒徹骨,舉目四顧盡是白雪皚皚,偶有鬆鼠野狐掠過,便驚落了那一樹的霜雪,卻始終驚不破這天地間無邊的寂寞。

其時不過午後,天色卻是晦暗不明,團團烏雲黑沉沉地壓將下來,仿似那貪婪的惡魔一般,妄圖將整個世界吞噬一空。

凜冽寒風中,卻隱隱傳來一陣朗朗地讀書聲,“衣上征塵雜酒痕,遠遊無處不消魂;此身合是詩人未?細雨騎驢入劍門……”其聲清越爽朗,不卑不亢,似是楚地一帶的口音。

其間又傳來幾聲“嗯昂、嗯昂”地驢叫聲,夾雜在那抑揚頓挫的誦讀聲中,顯得格外刺耳。緊接著便是“啪”地一聲,似是有人大力地拍打了一下驢屁股,惹得那頭強驢更是激情澎湃地又嘶吼了一聲“嗯昂”。

方才那個清越的男聲,忍俊不禁地笑罵道:“你這憨貨,莫非你也懂詩?嗯,不過此情此景,末後一句確然有些不妥,倘若改作‘風雪騎驢入漢川’,似乎更應景些。不知你意下如何?”那強驢頗有些嗤之以鼻,無奈受製於人,隻得胡亂“嗯昂”了幾聲,權當敷衍了事。

青羊峽古道雖然是進出漢嶺的必經之路,但因其蜿蜒曲折,幽深綿長,而兩側峭壁如削,道路泥濘不堪,早已是人跡罕至。卻不想今日,竟有人出沒於此,倒也是咄咄怪事了。

不多時,峽道內緩緩走過一名少年書生,他一手牽著頭瘦黑毛驢,另一手卻是捧著一卷古籍,兀自搖頭晃腦地吟誦不止,神色甚是怡然自得。

少年書生姓聶,草字清臣,鄂南荊州府人。值此寒冬臘月,尚自孤身上路,正是遠赴長安以趕考來年春闈的應試舉人。

聶清臣劍眉星目,麵容俊秀,一身洗得發白的青布長袍隨風獵獵作響,頗有幾分從容灑脫。身後那頭黑驢背上,馱著一副馱架,一頭放著鋪蓋行李,一頭則是一個塞滿了書籍的小箱子。

北風越來越急,烏雲越來越沉,鉛灰色的天空中,已是飄飄揚揚地落起了雪花。聶清臣合上手中書卷,無可奈何地望望天空,喃喃歎道:“歲晚山空風雪催,如何得?憨貨啊憨貨,眼瞅著這一場大雪轉瞬即至,你我又該如何是好?”

他手忙腳亂地扯出一塊油布,將馱架遮擋得嚴嚴密密,一邊牽著黑驢疾走,一邊左右環顧,找尋四周可否有遮風避雪的洞穴。但兩側峭壁光滑如鏡,哪有洞隙可尋?

他不禁暗暗叫苦,忖道:“悔不該吝嗇那幾兩盤纏,非得執意獨闖青羊峽,以致於弄得眼下如此舉步維艱,進退兩難。這荒山野嶺的,雪虐風饕,一時又往哪裏尋得禦寒之所,莫不成自己這條小命就此丟在了這漢嶺之上?”

孤山鬱鬱,寒風颯颯,那雪下得愈發緊了,觸目所及之處,盡是漫天卷地的鵝毛大雪。聶清臣心裏更是惶急,深一腳淺一腳地牽著黑驢蹣跚前行,但見身前身後俱是白茫茫的一片,地麵積雪亦是漸漸沒過他的鞋跟。

忽聽得身後青羊峽內,隱約傳來一陣密集的馬蹄聲,繼而人喧馬嘶,似有大隊人馬蜂擁而來。聶清臣心下大奇,忍不住慢下腳步,頻頻回首張望,奈何風狂雪急,一時也瞧不分明。

須臾間,那馬蹄聲已是越來越近,亦是越來越急。聶清臣隻覺得天搖地晃,腳下大地似乎都隨著那馬蹄聲的節奏,劇烈地抖顫了起來。而兩側峭壁上橫生的鬆枝,也是止不住地簌簌發抖,枝丫上的積雪更是一團一團地向下潑灑。

崖頂上的鬆林裏突然驚起了一群昏頭昏腦的烏鴉,一邊撲騰著翅膀四下逃竄,一邊發出陰森淒厲的“嘎嘎”聲,峽道內的氣氛似乎一下子詭異了許多,使得聶清臣不由地一陣心悸。

黑驢不屑地掃了聶清臣一眼,矜持地抬起它的驢頭,驀然衝著那群烏鴉連聲長嘶,大有睥睨風雪、傲視群鴉之慨。豈知鴉群猶在頭頂盤旋,風雪中卻斷斷續續傳來一個粗豪的男子聲音,“嗬,這風大雪大的,怎麼會有頭驢子在此發癲?”

聶清臣忙將黑驢牽到路邊,緊貼著峭壁,一動也不敢動。轉眼間,十多名勁裝漢子冒著風雪,潑刺刺地策馬奔來,人人身負兵刃,神色彪悍之極。

聶清臣不過是一名文弱書生,何曾見過如此凶神惡煞般地江湖人物?雖然此刻他身無長物,一貧如洗,卻也沒來由地緊張起來。

哪知這十多名勁裝漢子馳過他身前時,隻向他瞧了一眼,便即繞身而過。其中一人道:“老子還道是自個兒聽錯了,原來還真有頭黑驢子在叫喚,宰了拿來下酒,倒也不錯。”旁邊一人道:“祁老二,莫要多生事端,耽誤了大事。”另一人道:“正是,若給那廝藏了起來,錯過了最佳時辰,那可真是悔之晚矣,弟兄們趕緊追吧。”蹄聲嘚嘚,眾人霎時間便奔得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