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行宮去的前一晚,許文茵又做了夢。
不再是那個暗不見光的小閣樓。
她托著銀盤,穿過碧瓦朱甍的宮室回廊,同殿前宮人打了個眼色,腳一跨,邁進寂靜的天子寢宮。
殿內燈火通明,富麗堂皇,角落金玉桐花爐內燃著龍涎清香。她穿過層層紫檀仕女畫屏,彎身將銀盤置於紅木案幾上。
“陛下怎麼又不吃早膳?”她抬頭問小榻上的少年。
少年身形瘦弱,隻著一件淺紫袍服,領口微敞,暴露在光線中的肌膚皙白如珠,幾近病態。
聞言,他偏過頭來,精致秀氣的臉上竟滿帶陰戾,這是他發怒的前兆。
許文茵習以為常,繼續與他對視。
隻不過幾息,少年的神情竟陡然一緩,一翻身,從軟塌上站起,幾步上前抓住她的衣裾,“為什麼今早不是你來送早膳?我才不要吃羅平那閹人送的東西,惡心死了。”
許文茵伸手將他敞開的衣襟捋平,溫聲道:“今早太後娘娘傳喚,婢子走不開,這才讓羅公公代勞了一回,陛下若不喜歡,日後就不讓旁人來做這事了。”
秦追一聽“太後”二字臉色就冷下來,可他不會衝許文茵發脾氣,垂下頭嗓音細微地問:“那老嫗婆又叫你過去?不曾刁難你?”
許文茵搖搖頭,蹲下身來給他布菜,道:“陛下不是答應過婢子要好好吃飯的嗎?”
秦追盯著一桌熱騰騰的湯菜,是半分食欲也無,想起方才摸到許文茵袖角處似有被雪水浸濕過的痕跡,眼底滿布陰戾。
隻再一抬頭,與她對視,那股攝人的寒意又蕩然無存,他乖乖坐下,執起銀筷,卻是夾了一塊肉送到她嘴邊:“你還沒吃過東西吧?”
許文茵倉皇道:“陛下這可不……”
“不許說不。你若不吃,那我也不吃。”秦追細眉微顰,執筷的手指皙白纖瘦卻穩穩當當。
許文茵猶豫須臾,隻好小口將那塊煎肉咬進嘴裏,秦追這才滿意地彎了眉眼,眸中仿佛淬了星辰。
他從沒對任何人笑過,除了許文茵。
“茵娘,你會一直和我在一起的,對吧?”他靜靜看著她,就像一個孩童將自己的一顆真心捧到她麵前,不加任何防備,藏著滿腔小心翼翼。
許文茵果然頓了頓,輕道:“隻要陛下好好吃飯,不再隨便發怒,打罵宮人。長成了頂天立地的郎君,婢子就考慮考慮。”
秦追的眸光隨著她的話音落下,倏然閃了閃,澄亮透明。他伸手抓住她的袖角,點點頭:“我會聽茵娘的話,好好吃飯,再也不隨便生氣。”
“到了那時,就一直同我在一起吧,茵娘。”
許文茵端著銀盤走出天子宮室時,於遊廊下與一個紅衣男人擦肩而過。她頓了頓,回眸,看見他腰間幾條玉墜在隨風微微搖曳。
同行的宮婢見了,小聲在她耳邊道:“那是謝小侯爺,與陛下關係極好。時常會過來同陛下說話的。”
許文茵知道他,秦追經常會和自己提起,雖每回都沒擺什麼好臉色,但他是秦追在這宮裏唯一的朋友。
方才她會回頭,是因為擦肩而過時,總覺得他看了自己一眼。
怎麼會呢,是錯覺吧。
許文茵重新轉頭,與宮婢往前走去。
夢境到此處停下,如時光飛逝,畫麵倏然一轉,在昏暗的寢殿中,她被秦追抓住了袖角。
死死的,像是用盡了全力。她摔倒在地,被秦追半壓在牆角。
視野中一片漆黑,可她感覺到秦追在顫抖,在低低地哭泣,晶瑩的淚珠自他頰邊滾落,一滴一滴砸落在她的錦緞華服上。
耳邊充斥著他沙啞的聲音:“他騙了我……茵娘,原來,他一直在騙我。”
“陛下……”
“謝傾騙了我!”秦追嘶吼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