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有一股風,每年從遙遠的西伯利亞大草原啟程,途徑蒙古高原,而後一路南下,最終抵達終點站——中國西北。這股從俄羅斯“進口”的冷風,中國人卻常常將其與食物聯係在一起,有時打趣的說:“在這喝西北風啊?”這類的話,以此來調侃一片區域人煙稀少或是土地荒蕪。而這到站的西北風並不是久留之客,每逢春季,總是要造作一番。地廣人稀的西部,沙漠廣袤,植被稀缺。西北風在它所經之地,揚起了塵,卷走了沙,漫過了天,遮住了光,掩閉了日月,裹挾了天地,恍如隔絕了世界,西北的春天便由此發端。在這樣的地界上,縱然氣候無常,常年飛沙走石,可偏偏就有人在此紮了根,在這塊貧瘠的土壤上生養了一輩一輩憨實忠厚的西北人。

二零一五年畢業季,剛剛參加完最後一堂高考考試的考生們一撮一撮的被圈在考場校園裏,他們猶如亟待出籠的鳥雀,嘰嘰喳喳的喧鬧著,興奮卻又焦急的等待考場大門被打開。家長們則在警戒線外等候,有夫妻二人同往的,也有父母雙親和親戚都來陪同的,還有一些是父母一方等候的。人群中的男人們大多皮膚黝黑粗糙,穿著樸素,由於正值仲夏,再加上已等待了一段時間,個個嘴唇幹白,甚至裂開了血口,衣服的後背也被滲出的汗液印出了一片汗印。每年高考季,都會有很多人來學校門口分發傳單,有宣傳職業學校的,有店麵優惠的廣告,也有通信公司辦理手機卡業務的,五花八門、各式各樣的分布其中。收到傳單的家長們,有拿著扇風的,也有墊在屁股底下蹲在馬路牙子上的,更有甚者幹脆將其揉成一團捏在手裏,不斷的摶搓成一個紙球。

在警戒線的中間一排,有一個中年男人一隻手拿著剛接到的廣告紙,另一手一隻手緊攥著一瓶還沒有開封的飲料,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大門,不時的潤舔著幹巴的嘴唇,仿佛是在迎接勝利,充溢著期望的目光。在學校大門對麵的停車場,一位和他差不多大歲數的男人從容的下了小汽車,下車後他先是跺了跺腳,好像故意是為了引起周圍人的注意,隨即用右手順著發脈梳了梳頭,接著他又從車後備倉的一個箱子中抽出一瓶蘇打水,夾在了腋下,然後他用另一隻手把升起的後備倉門從上往下一拉,周圍人聽到“啪”的關門聲後又看向了他。

開車的男人走在了車前,單手取下墨鏡插在了短袖的領口上,像是向周圍人顯示著他的榮耀胸章,緊接著他旋開了瓶蓋,抿了一口,又擰住了蓋子。開車的男人一手拿著瓶子,一手把玩著車鑰匙,突然,他挺了挺腰,眯著眼開始緊張的盯住了校門口。

原來是廣播裏傳出了“考生離場”的聲音,隻見考場裏的學生們你爭我搶的噴出了考場,頓時和場外的家長們彙成一片。警戒線外家長們個個伸著脖子,瞪亮了眼珠,踮著腳尖,搖搖晃晃的在潮水般湧出來的人群中找尋著各家的“準大學生”。開車的男人一直在原地等著,幾分鍾後,一個瘦瘦高高的,打扮的帥氣的男娃子奔向了他,嘴裏不停喊著:“爹,我考完了了,我解放了……”。“趙建江,建江,慢慢過來,急得是啥,看著些路。”開車男人邊說邊去後備倉又取了一瓶蘇打水遞給了他,這娃子是半輩子沒見過水一樣,接過水後一口氣喝了大半瓶。爺父倆上車後並沒有立即開車走,而是在等著之前的那個男人。

校門口人少了後,之前的那個男人才等到了他兒子,兒子比爹高一個頭,往往走路時步調不一致,爺父兩個,一前一後,一高一矮的過了馬路來到車前。“趙姑爹,你們來的快啊”準考證號上寫著陳興浩的男生叫喊道,趙開玉把頭探出車窗:“浩子,卷子難不難,江江那說的不是太難”。陳興浩沒有說話,隻是對著趙開玉擺了一個笑臉,又轉過去看了一眼身後的老子,有意的大聲喊:“爸,快些著,姑爹們等著哩”。上車後,一行人一路向東,經過古昌河的一座石橋,到了趙開玉安在河壩旁的大院。剛進了莊門,陳興浩就看到了前來開門的陳存弟,並笑著問候了姑媽好,趙建江、陳振海、趙開玉也隨後進門去。陳看到陳存弟後說:“趙姐姐,海棠還沒有來嗎?”陳存弟用圍裙擦了擦手說:“沒有麼,還得一陣陣,好有一截子路哩。李佳兒呢,瀚瀚怎麼也沒有來?”“今個娘兒兩個忙著哩,上街振海給陳興翰買新衣服去了。”陳興浩搶過話茬兒,正在這時傳來了“咚咚咚”的敲門聲,海棠來了,她一個人,臉上掛著難看的表情,她沒有進客廳,徑直進了客廳旁的小臥室裏,關了門。幾分鍾後,從那間屋子裏傳出來了低低的啜泣聲,夾雜著悔恨、難過、不甘、埋怨的聲音引起了客廳裏長輩們的注意,他們在門口叫喚著海棠,安慰著海棠。陳振海對著房門溫和的說:“海棠,沒啥事,沒事啊,考都考完了,再說現在的成績誰都不知道是啥樣兒,你也不要想太多,好不容易考完了你就玩一玩,開心開心,放鬆放鬆,這一年把你也累壞了,一會兒收拾收拾了出來吃飯啊。”趙開玉卻說:“你的那個水平本來我就不抱什麼希望,你也沒啥難過的,安安穩穩等著成績出來報上專科了上去吧”。趙開玉的話猶如一把刀子直直的攮進了陳海棠的心裏,她的心被一割兩半,一半是這個養了她十三年的親舅舅,她至今都改不了口也不打算改口的叫著爸爸的舅舅,一半是因為她是女孩剛出去拋棄了她的親爹爹。她內心苦楚萬分,她想起了陳爸爸對她的疼愛,她也想到了這個接她回去的生父對待她的嫌棄和厭惡,這五年,她來回於陳趙兩家,好像是這兩家剪不斷的臍帶,她是這兩家共有的孩子,她是可悲的,也是幸福的。有兩位父親愛著她,有兩個可以選擇的家,當初陳爺爺接她到家的時候,由於好幾天沒吃過母乳,她瘦的像一隻包皮的羊羔,陳奶奶看著可憐的娃娃邊哭邊罵著:“趙開玉這個驢日的,老子的丫頭出嫁給你,五六年了你還養不下個男娃,個人的毛病多還賴給這麼小的娃娃,他就不是個好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