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需要祭祀天地明堂,皇帝與文武百官穿的都是正服。
被百官簇擁著的皇帝劉啟身形高挑,五官眉眼依稀能看出年輕時的清俊模樣,著玄色衣,衣上日、月、星辰、龍、山、火、華蟲八章,朱色裳,四章繡,四彩大綬,腰懸金漆錯半鮫魚鱗劍。
白玉珠十二旒垂在眼前,劉啟濃眉下一雙精明的眼睛此刻蘊藏著滔天的怒火,麵色鐵青,眾人跪地請問聖安,劉嫖再憤怒,也不得不像皇帝行禮。
劉啟從明泉手中拿過一卷奏疏,扔到了劉嫖腳邊,喝道,“你自己看看你幹的好事!”
明泉一人抱不下,縐垣懷裏還有一些,俱送到了劉嫖麵前。
竹簡和布帛堆在地上,濺起的灰塵都能把人嗆咳嗽,一些竹簡因為陳舊,絲線崩斷,竹片便散了一地。
劉嫖有些莫名其妙,但她從未見皇弟發過這樣大的火,撿起他扔的那一卷,看完不是害怕,而是憤怒,甚至一下就抬起頭來了,竹簡也直接摔在了地上,聲音尖銳。
“這是什麼意思!這意思是說我勾結反賊意圖謀反了嗎!五年前劉卯確實花大價錢從我這裏買了一批深雕黑陶,就因為有這些來往,就斷定我要跟著他們一起謀反,給他們當斥候,刺探長安城消息了麼?這樣說來我是有罪,有罪在於不能未卜先知,先知曉劉卯要謀反,五年前便與他斷絕來往!”
“皇弟想要我的命!直接下令把我的腦袋拿去便是!要殺死我的女兒!”
她是真的憤怒,瞧著女兒渾身是傷,心痛得幾乎要死去了,麵前一堆竹簡也不去看了,心如死灰,真要要她死,小事都是大事,她至多長劍抹了脖子,自戕保住夫婿兒女便也罷了,何須受那廷尉的詰問羞辱,她再作,再飛揚跋扈,也萬不會碰皇帝的逆鱗,吃飽了撐了去幹謀反的事!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劉嫖打定了主意,鳳目裏都是決絕堅定,隻是心中難免淒涼,她這些年在太後麵前盡著孝心,在弟弟麵前討著歡心,哪一次是沒有盡心的,她拿了一些錢財,這又怎麼了!
一樣是父親母親的兒女,整個天下的東西都是弟弟的,而她是女兒,所以拿這麼點東西就都有錯了!她不拿這麼些財物,光靠館陶那一點食邑,能給母親建園子送珍禽易寶,能搜羅那麼些美人麼?
劉嫖心裏淒惶,她一死,以她這弟弟的脾氣必然不會再為難堂邑侯府,兒子們都有侯爵,衣食不愁,就是女兒呀,才十歲,又還沒有給她找到好親事,往後女兒可怎麼辦呢……
劉嫖想到此便伏在地上痛哭起來。
劉啟從太子到現在多少年,第一次有人這樣指著他的鼻子大罵,又見她半點悔改之心也無,在文武百官麵前潑婦一樣大吵大鬧,半點不顧及臉麵,立刻青著臉勒令左右,“長公主忤逆不敬,大逆不道!把她拖起來!”
立刻有兩個侍從要上前,劉嫖大罵了兩聲,“滾!我不用你們拉!我自己死!但求陛下能念著我劉嫖對太後的孝心,善待堂邑侯府!我劉嫖願以死明誌!”
她說著便要去搶侍衛的劍,劉啟聽她提起了太後,心說就是他和太後太縱容,她才無法無天,立刻喝止道,“還不動手,拉住她!”
劉徹本是想站出來說話,瞥見長廊那頭南平正滿臉喜色地朝他揮手,又往後指,便知救兵到了,收住了腳步,拉了拉想站出去的阿嬌,“等一等。”
果然很快有人發現了,“是太後來了。”
“我看誰敢動我兒!”
一把蒼老威嚴的聲音遠遠傳來,站在皇帝後頭的文武百官們立刻側邊讓了路,紛紛恭請太後聖安,然則發現太後今次沒有婢子攙扶,老人家自己走得腳下生風,那模樣好似能看得見了似的。
不是好似,是真的能看見了,竇太後一雙蒼老的眼睛裏滿是威嚴銳利,手中的拐杖在地上點了點,眾百官世婦才回過神來,人群裏甚至發出了失儀的驚呼聲。
劉啟快步迎上去,見自家老母眼神清明,雖然不知道是如何好的,一時間還是高興激動得不知道該什麼好,扶著母親的手臂,有些語無倫次的,“母後這是……”
母後失明多年,眼睛有時候疼起來生不如死,劉啟都看在眼裏,這會兒看真好了,若非還記著文武百官麵前,自己又是不惑之年,當真是想抱著母親痛哭一場了,隻到底濕潤了眼眶,聲音裏都是壓不住的激動欣喜,“母後大好了!這是天降的祥瑞!大喜,合該普天同慶!”
時隔多年方又見到了兒女們,竇太後亦是淚滿衣衫,仔細端詳著兒子的模樣,嘴唇抖動,幾次都說不出話來,素姑忙在旁用帕子給她擦了,勸道,“先前小翁主便交代了,這眼睛剛好,萬萬不能流淚太過,這是喜事,該高興才是……”
臣子們紛紛出列道賀,恭賀新喜,“恭喜太後,恭喜陛下!”
竇太後便想起那盡心盡力給自己治眼睛的小孫女了,她本是等著孫女拆藥,中途聽遭遇了刺客,急忙忙摘了藥帶子就跑過來了,這會兒擦了擦眼睛,“我的乖孫女呢,在哪兒……”
阿嬌還沒出生,竇太後便已經失明了,所以她還沒有見過阿嬌,但她用手摸過小孫女的輪廓,眉眼五官她一點點摸過,聽素姑一指,立刻認出來了,忙自己走前看,見小孫女一身的血渾身的傷,立刻又沒忍住哭出來了,“天殺的賊子!這樣一個小小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