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是言書這樣在風月場裏走慣的人,在醒過神來的那一瞬間還是有些難以接受。
可元夕這動作大約已經保持很久了,若是自己突然發作,落在他眼裏,豈不成了笑話?不若以不變應萬變,坦然自若權當沒有異常也就罷了。
豈不聞,我若不尷尬,尷尬的就是旁人了。
想到這兒,言書重又入定,淡然道:“水有些涼了,你再去催些來。”
元夕正為自己的靈光一現自得不已,隻等著言書在聽完自己的話後給予自己肯定的鼓勵,誰知等了半晌竟是這樣一句前言不搭後語的催水命令,這可真是……
雖有抱怨,可到底不能叫這脆弱的祖宗冷著,這樣的天氣裏頭,又是這樣單薄的身子,若是受了涼,可怎麼處?
眼看著元夕得令後離了暖閣,巴巴兒的去外頭催水等水,言書窘迫的處境才算和緩過來。
浸染藥香的水其實很有些舒緩作用,言書往下沉了沉,直叫藥草沒過頭頂,溫潤的洗澡水將他全部包圍。
元夕帶笑的話語像是一道帶了枷鎖的咒語,一遍遍的在言書腦子裏回轉,思來想去,竟是覺出了幾分道理。
原來,這才是自己不安的根本出處,比之所謂的離鄉背井,更叫自己不安的原因,不過就是在皇上和向安之間選擇的後者而已。
可這,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言書不是不知道,隻是一直不想承認罷了。
誠然,太傅向安真的是個很有魅力的人,有魄力有擔當,有抱負有理想,能坦然麵對自己的欲望,更能接受欲望帶來的後患。
都說歲月是打磨一個人最棒的利器,不管那個人是怎樣的棱角分明,曆經滄桑後總是會有些融入於世的圓滑,就像是一塊石頭,淨泡在緩緩的溪流之中,不知不覺的就沒了最初的模樣,可怕的就在於那四個字“不知不覺”。
所有轉變都是悄然無聲,在驚覺時,你才會發現原來一切已經無可挽回了。
我們終將放棄初心,活成自己最討厭的模樣。
而向安,卻偏生逃離了這種定律,至少並沒有完全被這種定律束縛,而這也是他最吸引人的地方所在。
他從長明河走來,完成了從一個一無所有的窮小子到攜天子以令諸侯的傳奇轉變。
曆經三代後,甚至得到了先帝臨終的托孤,自此成了一代權臣。
智慧而隱忍,冷酷卻又熱血,這些矛盾的字眼統統堆砌到了他的身上,將百姓眼裏高高在上的一朝太傅填充成了有血有肉的平凡之人。
有人說他貪戀榮華,可他條條新政,有多少條是毫無顧慮大刀闊斧的砍向自己。
有人說他不過一介文臣,可外交談判,刑訊問責,甚至披甲上陣,哪一件他不是做到了頂峰?
有人說他把持朝政,欺淩君幼,可若沒有他的傾囊相授,自承惡名,哪有現在仁德愛下,寬宥聖明的年少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