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辰君辭隻是聽著,並未說什麼話,隔了一會兒,桌上點心都被掃蕩的差不多了,門外伺候的小廝讓持中殿的女官進來報,說三王爺晚課的時間到了,再不去鴻文館,怕太傅又要生氣,他這才不情不願的起身告辭,先離開了持中殿。
他這一走,慕容鍾情立刻就吩咐伺候的人,將桌上擺著的那些,管是點心還是杯盞,全部都收了去,令換新的過來。方才三王爺用過的那隻,就不必收了,直接摔了去。
北辰君揚在持中殿來來往往慣了,向來又是不講究的人,剛才吃點心噎著了,沒來得及叫伺候的人倒茶,順手就把麵前放著的茶杯拿起來喝了一大口,偏偏,那就是鍾情用的杯子。
鍾情生來好潔,不僅不用別人用過的東西,連她自己用過的東西,也不願意讓別人用,持中殿明成殿這些常來常往的殿所裏,她用的杯子,都是單獨保管的,絕不會招待完她又給別的人擺上。誰知撞上君揚這個冒失鬼,問都不問一聲,拿去就用了。
宮裏頭反正也不差一隻杯子,佩深默不作聲,收了就幹脆利落的在門口回廊摔了,再叫伺候的人過來收拾,隔著薄薄一扇隔門,聽見那瓷器碎裂的聲音,鍾情氣才平了一些。
北辰君辭苦笑道,“也是你弟弟,何苦這般嫌棄他?”
這話說的是有由頭的,鍾情打小以來誰都嫌棄,就是不嫌棄北辰君辭,倒不是因為他是天子。聽慕容嫣然說,他小時候,四五歲的鍾情還給他換過尿布呢。當初在青陰川,不小心將他掉下去,撈起來的時候一身濕漉漉,也是鍾情毫不猶豫就將自己外衣脫下來裹著他,還將湖水裏剛撈出來,髒兮兮的他一直抱在懷裏。小時候最喜歡沒事抱著他親,長到十幾歲,鍾情吃到喝到什麼好東西,隨手遞給他讓他咬,他咬過之後,接回去若無其事繼續吃。好像全天下就他一個幹淨人兒似得,還不是因為他是弟弟。
同樣是異母弟弟,對待君揚的態度簡直天差地別。
鍾情懶洋洋道,“我也就是看不慣他們蘇家人的做派。什麼事都來找你做主,好像你沒別的事可做了似得。再說了,同樣是我看著長大的,你十二歲就出入上書房處理政務了,君揚如今也有十五了吧,還是個昏天黑地的小鬼,不知道是怎麼教出來的。”
北辰君辭也隻好賠笑,小鬼麼,不任性一點,怎麼討人喜歡。他倒是忘了自己那些年歲是怎麼過來的了。很小的時候,就知道母妃其實並非自己的生母,雖然對自己也是疼愛有加吧,但心裏總有些顧忌,半分也不敢給旁人添麻煩,膽戰心驚的,反倒懂事的早,像君揚這樣,才像是少年人該有的樣子。
那麼一陣風似得來了又去,喝茶的心情都被他攪得差不多了,沒過多久,鍾情說要去明成殿那邊看看太後,問北辰君辭要不要同去,他猶豫了片刻,還是說算了。
時辰不算晚,君揚在鴻文館那邊有晚課,這樣的話,易辰應該也在,他打算先過去等著,晚課完了,就問問蘇佑山的事情。
詔獄那邊環境不怎麼好,上了年紀的人,不該一直被關著,早一天放出來也好。況且,弟弟囑托的事情,他一向分外上心。天下這麼大,都是他的,都該他管,家人卻隻有那麼區區幾個,不慎重對待怎麼行呢?
鍾情卻隻覺得他弟控的無藥可救,嘲笑了他幾句,便自顧自先走了。
時間還早,乘禦輦到了鴻文館外的流觴橋前,便按著儒門規矩,提前下了禦輦,將別的伺候人都留在橋頭,隻讓佩深打著淺金色宮燈走在前麵為他照路,心事重重的,看著眼前人已過三十卻依然窈窕如少女的身姿,不由輕聲歎了一口氣。
月下美人,蓮步輕移,連眼前朦朧月影都覺得美不勝收。這樣的風景,不知還能看多久。
他是真心喜歡佩深,說是女官,照著養母那邊看,算是他表姐了,其實認真計較起來,好像也沒多少血緣關係,年紀卻足足相差了十五年。他是不在意的,但前朝曾有一位帝王,娶了比自己大十七歲的宮女,甚至一路將她提拔至貴妃,野史裏都說,那位宮女是以妖術惑君的,因為年歲大了,生不出孩子,不僅迷惑君王,甚至還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將別的後妃的孩子全部暗害。總之是妖孽一般的人物。宮裏千辛萬苦保住了另外一個地位卑微的後妃的孩子,後妃又被貴妃毒死,孩子顫顫巍巍長大,到後來繼承皇位,還來不及為母親報仇,那位貴妃就因作孽太多,活活嚇死了。
也不能怪他想那樣多,做天子麼,隨便想做點什麼事情,就有滿朝文武擺出無數前朝事例,讓他以史為鑒,打消念頭為妙。他是天子,喜歡哪個,現在就推倒了,似乎也沒有人攔得住他,但,總要替對方想想吧,他還是不願讓佩深背負妖妃的罵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