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要這樣呢?還是振作起來,不要放棄,你沒有放棄的權力呀。”
“可我無法左右我自己的命運……”
我的聲音小得連我自己都聽不清楚,但梁雨明白我的意思,他著急道,自己的命運當然是由自己把握的,比如他當時選擇離開雜誌社去做影視,而且到現在也算是卓有成效,“我個人的命運難道不是我自己把握的?”梁雨的臉紅了。
在我的生命快要走到盡頭的時候,還要同梁雨進行這種無謂的爭論,這無疑加劇了我生命完結的速度。我的身體的衰竭導致我的思維停止,也就是醫學上所說的休克。
我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分不清張同和梁雨了,我隻感覺到我的床前站著好幾個人,他們的穿著、形貌以及聲音都是相同的。這時一個人走到我跟前,他彎下腰對我說:歇一會兒吧,閉上眼睛。我的嗅覺還依稀存在,並憑借這種殘存的嗅覺判斷出跟我說話的是張同。我想握張同的手,但因為我無力伸出我的手,所以張同對於我握手的意願一無所知,我的意願也就得不到滿足。
站在張同身後的自然就是梁雨了,是我今生今世愛情的寄居地,也是我為之命喪黃泉的主要原因之一。
我一直認為,一個人的身體是寄居在一種精神之下的,而不是相反;精神頹敗以後,身體才會一點點毀壞、消失。身體的病症是由精神遭到侵襲而引起的。
我心甘情願地與死亡為伍,我的靈魂已屬於那個世界,而現世於我而言已無任何意義,我隻是等待著我的肉體的完全毀滅,讓我的精神飛升……
直到第二天的淩晨四點,塵世的痛苦才漸漸脫離開我,最後的一刻我是清醒的,我看見梁雨縮在那把白色的木椅上,右手深深地插在亂蓬蓬的頭發裏。他不看我,也不同我說話,他一定認為我喪失了意識,他已把我當作了一具僵屍。
然而我卻清醒地望著梁雨,我的清醒裏充滿憐憫。突然我聲音清晰地說道:
“梁雨,我真的很感激你,你別難過……”
我看到梁雨有些驚恐地抬起頭,他的手從鳥巢一樣的亂發裏慢慢地退出來。確定了聲音是我發出的以後,梁雨一陣驚喜。他一定認為奇跡發生了,認為我起死回生,他一下站起來,朝我撲過來,攥住我的一隻手。我告誡他,說這不過是回光返照而已,上天安排每個臨終者一段寶貴時間,就是讓他(她)了卻塵緣的;具體到我就是為了感謝你對我的好意,還有,如果有機會一定代替我關照蓓蓓……再為我大姑和大姑夫做些力所能及的,以表示我對於他們的……
沒想到我回光返照的時間竟如此短暫,連謝意都無法完整表達我就失去了知覺。我這才知道人的靈魂真的可以脫離開肉體飛升,我失去知覺以後,可憐的梁雨發瘋似的跑出門去叫大夫。我的靈魂已經清楚地知道,我是無藥可救了,所以對於梁雨的行為除了覺得滑稽以外沒其他感覺。讓我的靈魂失望的是,進來的既不是於捷,更不是張同。這本在我意料當中,他們是不可能值夜班的,進來的是一個陌生的實習大夫,他緊張地走到我床前,號了號我的脈,然後翻了一下我的眼皮,輕聲對梁雨說了一句就出去了。梁雨癱坐在椅子上,雖然光線很暗,我還是看清了他並沒有流淚。
我的靈魂存於現世的時間是極其有限的,所以我沒能與張同見最後一麵,我最後的視線都被梁雨充滿著,而我對於他最後的感激已無法表達,這是我的靈魂的遺憾。
然而無論怎樣,我都充滿感激,對於梁雨張同餘利甚至於捷。我願意在另外的世界裏與他們虛無地相會,如果我還能記住這個世界,我就能體會生的愉悅以及死的莊嚴,還有那些無論哪個世界都同樣珍貴的情感,其中最重要的當然是愛情。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