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鞋,運動鞋,布鞋……
黑腳,白腳,不黑不白的腳,有紋身的腳……
他一激靈,臉譜圖案的紋身!就是他,後麵還有一大群或有紋身或有粗腿毛或有結實肌肉的腳,這麼快就追來了!一根碗口粗的棒球棍輕輕地敲著地麵。他大氣不敢出,一動不動地趴在車底。
“篤,篤,篤……”
又是一雙皮鞋,高跟的,被一雙好看的腳踩著。篤,篤,篤,這雙腳徑直走到他前麵,左腳抬起來,蹭蹭右小腿肚,隨後“啪”一聲,後備箱打開了,那個女人又篤篤篤地走開了,似乎去車裏拿什麼東西。他往那群人的方向看去,一輛貨車開過,擋住了他的視線,也擋住了他們的視線。
天助我也,就是現在!
他倏一下從車底鑽出來,一個翻身,鑽進了後備箱,拉過一張野餐墊,蓋在自己身上。剛剛躺定,又聽到篤篤篤的腳步聲,一袋東西放在了他的頭上,接著“啪”一聲,眼前一黑,後備箱關上了。
一陣引擎聲後,車子平穩地開在了路上。
呼——他舒了一口氣,總算逃脫了。
回想起來,最近事事不順。先是被劇組的一個小助理騙了,說給他一個警察角色,不再當武替,喜得他雙腳直跳。不是不喜歡當替身,成日飛車威亞、爆炸跳崖的,挺刺激,何況他條件好,學過武術,身板結實,這些也不在話下。但是,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當主演的演員不是好演員,有這麼個機會,比天上掉餡餅更讓他高興,更何況是演警察,在鄉下的外婆一定很開心。於是,當那個小個子,黑色猴精樣的助理暗示的時候,他就把一大疊鈔票交給他,意思意思,這是他多年的積蓄,也算花在刀刃上了。那個助理也厚道,帶他去文身,巴掌大一個“情”字,文在脖子上,要演臥底警察啦!他喜滋滋的,屁顛屁顛地跟前跟後。誰知,第二天,那小子翻臉不認人,一口咬定沒這回事。他雞飛蛋打一場空,警察沒演著,錢也沒了,沒有收條沒有借據,告狀都沒處告。何況自己還要吃飯,隻能忍氣吞聲,繼續在劇組和那小子抬頭不見低頭見。
可是,倒黴事就像夏天的台風一樣,一個登陸在此地了,其餘的便熟門熟路,相繼而來。三天前一群人找到他,棒子揮得梆梆響,說是有一筆債要他歸還。他戰戰兢兢地和對方交流了很久,才回憶起來,自己曾給一個劇組的副導演做擔保,借了一筆錢,現在那個副導演跑了,那幫人就找上了他,問問數目,差點沒背過氣去,利滾利上百萬了,還要他三天內籌齊。他哪有地方籌錢?隻能跑了。
不是他不厚道,問題是,賣了他也不夠啊,他品相不佳,得帶狀皰疹後,麵部神經部分壞死,就像一塊失靈的顯示器,基本失去表情達意的功能,旁人眼裏,這人成天表情陰鬱,避之唯恐不及,誰敢收。現在,頸部又多了一個飄逸不群的“情”字,整個就是非我族類,連工作都隻能找替身這種不露臉的,工資微薄,工作危險……
正想著,隻聽見車子裏一個男人的聲音突然響起來。
“你要以大局為重啊,袁悅!”
“侯書記,我……”
“這一批設備,上頭說了,不會給錢。海總已經鬆口了,說他可以全款資助,現在學校貨也定了,就要付定金了,可不能黃嘍!”
“可是……”
“海總一直說你很漂亮呢。”
袁悅沉默不語。
聽上去是這個侯書記要袁悅去做什麼不體麵的事情,以匡助學校的名義。唉,為什麼人們總是要被人掐著脖子呢?不就是混口飯吃而已,為什麼有些人總是要利用別人的生存需求,讓人做種種違心的事呢?
想著想著,他不禁同情起那個叫袁悅的女孩了。
車子繼續開著,那個侯書記繼續做著袁悅的洗腦工作,什麼“女孩沒錢沒勢要靠自己”啊,“自身條件好要利用起來”啊,“上天給了你一個絕佳的出路你要抓住”啊,聽著聽著,一陣陣睡意襲來,他心知還未脫離險境,不能睡去,但,畢竟緊張了好幾天,終於控製不住,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