禿尾巴老鼠
作者/謝改成
我家在洪河南岸西陽湖東。1975年8月5~8日,雷公揮舞長劍把天幕劃成碎片,憤怒的天公把百年積蓄的一鍋水翻扣天中大地,一古腦兒倒了三天三夜。
8日上午,洪河決堤,大壩垮塌,湖內湖外,潑濤滾滾,濁浪排空。俺村四周被洪水包圍。村民哭喊一片,爭先恐後湧向村中間最高處,俺家就在村高處。隨著洪水的步步逼近,周圍的房舍轟隆隆倒下。接著出現動物逃命的奇異景觀——落水黃狗疲憊地向我遊來,花斑蛇昂著頭爬上俺家的石榴樹,老鼠成群嘰嘰地叫著,竄進俺屋裏,有的幹脆爬到窗台上、屋脊上,東張西望,畏畏縮縮。
洪水過後,村民回自家老宅搭庵居住,惟有全村老鼠卻在俺家三間草屋安營紮寨,視為天堂。一天晚上,俺哥倆躺在堂屋的灶台旁。燈一滅,老鼠就亂嚷嚷地瘋狂起來:有的在梁上駝駝奔跑,蹬掉灰土落到我嘴裏;有的在牆根腳磚和土坯之間嘩啦啦地打洞;有的在鍋台上蹦跳,在櫥具之間嬉鬧,弄得小擀杖滾動,鍋鏟叮當,油瓶晃蕩。我猛一拉燈,老鼠一起跳竄,有的鑽洞,有的像賊一樣趴到梁上一動不動地窺視我。我也不動裝睡。不一會兒,鍋台旁風箱舌頭呱呱噠噠地響,我悄悄地扭頭看,一對大老鼠從風箱舌頭口鑽出來,一個肚大毛灰黑,一個苗條毛灰白。灰白老鼠繞著俺的床轉一圈,又上到我的破鞋上直立著往上看一陣,接著咕咕一聲,雙雙爬到案板,蹬上鍋台,跳上碗架,翻過鹽罐,直奔並排站立的香油、醬油瓶下。大肚黑毛鼠勇猛的向香油瓶上爬,此瓶原是一個光滑的酒瓶子,大肚黑毛鼠爬了幾次都摔下來。苗條灰白鼠卻沒有爬,它噘著小胡子,朝上望望,然後蹦上鹽罐,像蕩秋千似的抓住上麵掛鍋鏟、炊帚的繩子,一側靠牆,咧咧趄趄地匍匐前進到香油瓶嘴上,它嘴伸到瓶口,伸不進,於是轉動屁股,把尾巴插進油瓶裏攪動一下,拽出來,曲尾扭頭,咂吧咂吧舔吮尾巴上的油,它來往幾次,下來。大肚黑毛鼠也照此仿效。我眼睜睜地看著這對老鼠把香油減少弄髒,由好奇變憤怒,猛地向老鼠撲去,結果它們敏捷逃走,把油瓶蹬倒,待我扶瓶時,它們已鑽入風箱。我抓住風箱亂喊亂搖,驚醒了家裏其他人。“有兩個老鼠鑽到風箱裏了!”我說。俺哥也來了精神,“抬著風箱晃死它們!”俺哥倆抓著風箱你推我拉搖晃,滿以為這兩個老鼠不死也暈,但我們抽開風箱頂蓋,空空如也。常說老鼠鑽風箱兩頭受氣,而這兩個老鼠卻把風箱當作逃生的安全通道。
春天來,俺的幾個母雞開始下蛋,但幾次都是母雞叫,窩裏無蛋。母親氣得直罵:“明明早晨在雞屁股門裏,卻不見雞窩裏有蛋,真是見鬼了!”有一次,灰母雞又咯咯地叫開了,到雞窩裏一看,仍沒有蛋,母親抓著灰母雞,摳摳屁股門,早已空空洞洞,氣得母親左右扇灰母雞的臉:“我讓你丟蛋,我讓你丟蛋!”打得灰母雞臉冠血紅幾天,頭耷拉著不吃不喝。麥熟開鐮,我回家提水給地裏的母親送,剛進大門就聽到俺家另外一個紅母雞淒慘地從門後下蛋窩裏咯咯地叫著跑出來。我直衝下蛋窩,眼前出現驚人一幕:門後的雞蛋窩圍一平青磚,裏麵鋪著麥秸,外麵就是堂屋當門地。還是那兩個偷油的老鼠,它們正導演著“運蛋工程”:大肚黑毛老鼠咬著灰白老鼠的尾巴,灰白老鼠仰巴著喜滋滋地懷抱一個雞蛋,唧唧地唱著歌,被大肚黑毛老鼠拉出蛋窩。我又驚又氣,忙亂中還怕踩爛雞蛋,一腳跺去,黑毛老鼠敏捷逃竄;灰白老鼠被我踩著尾巴,正當我下手捉拿它時,它來一個躍子翻身,細腰一轉,斷尾而逃……中午,我把兩個老鼠偷蛋的事說了以後,全家人感到又氣又可笑,都說這兩個老鼠可惡、狡猾。
它們可惡的還在後麵。
還是這天。晚上,我睡得正香,隻覺左耳朵疼痛,手一摸,熱乎乎地濕,拉燈一看,是血!原來這該死的老鼠偷咬我的耳朵,對我實施報複。家人七手八腳包好我的耳朵,折騰半夜,我才迷迷糊糊睡了。這時,床下呱呱一聲,一個老鼠又悄悄從床腿爬上來,悉悉嗦嗦向我右耳朵逼來,我嚇壞了,啊一聲坐起,這個老鼠像跳水運動員從床上蹦下……我不敢再睡了,雙手捂著耳朵,故意在拇指和食指之間留一個縫隙。一會兒,這個老鼠又悄悄地爬到我枕邊,來回轉悠了幾圈,小胡子打摸我的右手,爾後頭從我指縫伸進,準備再惡咬我的右耳朵,說時遲,那時快,我右手猛一抓,滿手抓著了這個大老鼠,這老鼠呱呱慘叫,惡狠狠地咬著我的食指,但我仍不鬆手,喊娘叫哥,拉燈幫助。等家人上前一看,還是這個禿尾巴老鼠!母親說:“還不摔死它!”我說:“快拿剪子,剪斷它的牙,再把它的**子用黃豆塞著縫上,讓它憋急咬別的老鼠,最後讓它拉不出屎活活憋死!”大家給它做了手術,放走了它;而後包紮我的手指。這禿尾巴老鼠嘴臭菌多,我的食指紅腫過後潰了膿。兩天來這家夥也沒有動靜,到第二天晚上,它卻沉不住氣了。它叫著跳著,幾個老鼠圍著它轉。它不但不咬大家,反而親吻它們。接著,一群老鼠一個接一個啃它的屁股……它縫著的**被老鼠們啃開了。當它發現我看它時,便示威地對著我蹶屁股,我準備捉它,它不慌不忙洋洋得意地鑽進洞裏……我堵塞這個洞,它從那個洞出,我全部堵著,它又挖新洞,如此以來,牆上的洞像槍眼似的一個接一個,地上的洞像地宮一樣四通八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