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廂薛訥看罷樊寧回房,隻覺得麵頰上被她櫻唇親過的位置溫溫熱熱的,再也兜不住,薄薄的唇一彎,滿臉不出的歡愉。
若要羅列這世上最幸福的事,心悅之人恰好喜歡自己必在其列,薛訥澄明的雙目裏一片柔軟,眼下再回首前些時日,當真是否極泰來,正合時候李淳風常與他們念叨的“福兮禍之所倚,禍兮福之所伏”。
他今年堪堪及冠,父親征伐高麗,尚未來得及給他定親,若是能順利娶樊寧為妻便好了。隻是身份有異,地位有別,經過皇認女這一道,薛仁貴與柳夫人定會有更多顧忌,貿然提及婚事必然無法如願。可他早已下定決心要與她在一起,又何懼多費幾番籌謀。
薛訥如是想著,打算寬衣洗漱後再看看書,忽聽廝驚叫向後堂喊道:“來人呐!發水啦!”
薛訥反應奇快,推門而出,旁屋的樊寧聽到動靜亦趕了出來,後院的花草石階竟已被淹沒,後牆的出水口處,渾濁的河水泛著浪花以不可阻擋之勢倒灌入內,任憑廝們怎麼堵也堵不住,眨眼間,水位不斷飆升,即將要沒過台基,灌進屋裏了。
此情此景喚起了薛訥埋藏在心底多年的恐懼,在他三歲的永徽五年,渭河決堤,奔湧的洪水衝入長安城,幾乎所有民宅都被沒入了洪水之中,連身在太極宮中的李治都受到波及。無數百姓尚在睡夢之中便被洪水淹死,而薛訥與柳氏、薛楚玉則是被宮中執勤歸來的薛仁貴奮力托上屋頂,才撿回一命。
雖然隻有三歲,但那無數屍體隨波逐流的慘象與老幼婦孺於水中掙紮哭喊的場景,依舊在他心頭打下了深深的烙印,薛訥猛然扶住身側的立柱,麵色陡地蒼白。
“這水來的不正常,眼見是出事了,”樊寧未覺察薛訥的異常,急道,“雨再大也不至於這樣罷?哪裏來的水?你家這溝渠通往哪去啊?”
不待薛訥回答,風影忽然躍下雨幕中的閣樓,匆匆上前,拱手急道:“薛郎,出事了。不知為何,洛河忽然決堤,洪水奔湧入城,眼下約莫有一半的坊間已經遭了災……”
薛訥的麵色愈加難堪了兩分,眉頭凝成了疙瘩:“洛水上遊有數個堤壩,水流導向各不相同,除非一齊被衝垮,否則洛陽絕不會一下子發這麼大的水,此事必定是高敏和史元年等人的陰謀。城中武侯呢?可有開始營救百姓與疏浚河流?”
“薛郎不必擔心,方才我見李敬業將軍率龍虎軍和守衛宮城的兩千禁軍緊急集結,已開始在洛陽各處營救百姓,疏浚溝渠了。相比永徽五年,我們已經有了經驗,絕不會讓洪災重演。”
聽到風影此語,薛訥舒了口氣,微微點頭以示同意,但很快的,他的笑容逐漸變僵,一把拉住風影,急道:“宮城的護城河那邊如何?進入宮城的三道橋,黃道橋、津橋和星津橋是否還在?”
風影從未見過薛訥如此激動,怔了一瞬方回道:“橋尚未被衝垮,但是水位大漲,漫過了橋洞頂端,已然走不成人了。”
薛訥心中大叫不好,立即對風影道:“快通知李敬業將軍,速速帶禁軍回城去!高敏要駕船入侵宮城了!”
薛訥所料不錯,由於洛河水位暴漲,紫微宮以東從通遠到承福的二十九坊幾乎被洪水完全淹沒,地勢較高的紫微宮完全成為了廣闊水麵上的孤島。大水漫過了宮城外廓的木板吊橋,衝走了阻擋外敵的拒馬,使得丈高的宮牆形同虛設,而禁軍出城救災更使得紫微宮內毫無防備,隻需駕船而來便可輕易攻陷。
紫微宮內的後禦所,武則聽聞了洪水之事,忙起床更衣。十六年前,渭河發大水時,她正懷著李賢,若無薛仁貴前來救駕,她與李治不知會是何等下場,武後眉間顰顰,她擅於保養,容色依舊,但眉梢眼角間的沉定決絕並非普通女子可以比擬。洛陽此處有伊落瀍澗四水,又有前朝開鑿的大運河,水文複雜,但防汛機製極佳,若非有人作亂,絕不可能發生洪澇。
武後思忖著,神色愈發冷了下來,正值此時,一名女官步趕來,聲音帶著幾分顫抖:“啟稟後,外麵出現了成群結隊的叛……叛賊,已經殺到應門內了!”
“什麼?賊人從何處來?”
“洪水漫過了宮城外的橋板,直抵應門下,這些賊人不知道從哪裏弄來許多舟,從上遊順流而下,就直接……直接駕舟進來了……”
“禁軍與龍虎軍呢?李敬業何在?神都守軍何時趕來?”
“回稟後,守軍所在的夾馬營業已遭災,一時半刻隻怕無法趕到。一個時辰前河堤陡潰,工部請求支援,兵部依例調了禁軍與龍虎營前去幫忙拉運磚石,如今……唯有不到一千人,正在應門與駕船登陸的反賊廝殺,隻是如今敵眾我寡,也沒有將帥指揮,形勢恐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