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土地之別(1 / 2)

外麵的樹大部分都綠了。

火車站台上的人很多,來去匆匆,隻能看到一綹子殘影。候車廳內,人們嗚嗚渣渣,涼冰冰的鐵椅占滿了主。樸銅沒有行李箱,他二姐給他買了個藍色的行李架,上麵栓滿了行李,他就倚著那玩意兒,捧著個黃瓷碗,裏頭泡著方便麵。他不知道前方路有多遠,未來會發生啥,起碼他現在還隻是個初出的,毛剛長齊的小夥子,隻管吃飽便不再有別的煩惱。

“居!”火車轟轟隆隆地進了站,樸銅連忙三下兩下扒完麵條,拉著家夥什兒跑向人群。人流湧動,樸銅也跟著擠。一陣哄鬧,“哎呦,哎呦!”樸銅往下一看,是一個老乞丐蜷縮著身子,捂著黑糊糊的手正叫喚,也不知道是哪個不長眼的,踩了這老乞丐的手。老丐擠兌地原本就皺巴巴的臉,仿佛這打擊使他痛苦不堪,樸銅心裏一軟,想也沒想就翻內兜,拽出一張皺巴巴的毛票塞進老乞丐的手裏,“某事吧恁?”,老乞丐眼裏流露一抹奇異,眼裏樸銅仿佛是流年的故人...樸銅還不及聽人道謝,就被擁擠的人流懟進了車廂。

車廂裏,樸銅癱在走道上。窗外筆直的,鬱鬱的白楊樹林,風景像翻小人書似的流經樸銅那幹淨的眼睛,樸銅望著窗外綠油兒的小麥田,一眼看不盡的黃色故鄉地,心裏頓出一絲絲酸楚的滋味,他不知道這是鄉情的湧現,他隻曉得離開這片生他養他的土地,心裏說不上的難受。車廂裏來回打開水的人很多,風度的男士把腳一掃,樸銅不用自己動手,就乖乖得被掃到一邊去了,女士則優雅地踮起金蓮,蜻蜓點水般從他身上邁過去,他也不惱,任由自己被別人擺布著。火車裏人多且雜,水汽香煙,雲霧繚繞,談天的,吹牛的,夫妻吵架的,樸銅右肩上中年婦女抱著的小孩,一直哭個不停,他終於受不了了,朝那女的吼:“你能不能管好恁家孩兒,哇哇哇,吵得老子瞌睡不著。”沒人關心他,那女人也隻作聽不見,不去理會怒火中燒的樸銅,也任憑小孩叫喚,自顧磕著瓜子,樸銅噌一下火了:“你他媽的!”就要蹦起來說理,轉念又一想,自己離家遠行,孤家寡人一個,能忍就忍吧,不給家裏惹事。於是自顧著嘟囔了幾句後,悻悻地拖著家夥,搬到另一處道上就坐了。

不知道是被煙嗆煩了,還是聽人嚷累了,樸銅就盯著窗外看,看白楊漸漸成了泡桐又漸漸成了各種喬木,看平房漸漸成了瓦房又漸漸成了尖頂房。不知道他看了多久,想了多久,直到窗外的濾鏡慢慢濃縮成了黃色,直到老鴰也不叫了,迷迷糊糊中,樸銅好像又回到了那片黃土地,他倆姐,跟他礦上的爹,和久病在床的老媽媽...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樸銅一覺醒來,隻覺得饑腸轆轆。搓了搓眼屎,搓掉了幾根睫毛。窗外已經蒙蒙亮了,樸銅從布袋裏抽出紅塑料袋包著的燒餅,就著他爹給他的綠軍壺裏的白開水吃,他不敢大口喝水,怕喝幹這來自故鄉的井水,到站的時候剩了大半壺。不知道南國天氣特異還是北方寒冷,樸銅熱了一身汗,汗水粘著背心,順這脊溝流進內褲裏,折騰得樸銅實在拿捏。又是一陣轟隆,樸銅一隻手拖拉著行李,一隻手握著燒餅,脖子上還掛著水壺,愣在車站等待接頭的人。不知道又等了多久,樸銅終於等到了跟他接頭的那個人,他是以前父親礦上關係最鐵的工友,一次礦內塌陷之後,殘廢了一條腿,找不到活糊口,於是被人推來這兒在給人擰螺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