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臻夜低著頭,忽然微笑,怎麼不是牛羊?在這些家夥眼中,他們早已不是人,而是生口,他們都是赫連軍打草穀的戰利品,是會走路的錢鈔,僅此而已。
鞭聲再起,尖叫與怒罵同時鼓噪,緊接著,一聲悶響,塵土四揚。隊伍遲疑著緩緩停下,一幹婦人與孩童轉身觀望,臉上麻木不仁的表情中帶著些微驚詫。原來並非大家早已看慣的戲碼,這一次,情形略有不同。
但見人群末尾,那高高在上的把總大人竟從馬背上跌落,摔了個灰頭土臉,一身輕胄稀裏嘩啦亂響,樣子好生狼狽。而始作俑者卻是個身量纖巧、皮膚白皙的小女子,身上的破襖扯開了一長條裂縫,嫩生生的肩膀上有兩道觸目驚心的鞭痕。
梁臻夜暗自抿了抿嘴唇,這女孩子她知道,是數日前兩支打草穀的隊伍偶遇時,被把總大人用鞭梢指著特地奪過來的,據說是從窯子裏逃出來的雛妓。在大胤南方風流之地的文人騷客們流傳著一種奇怪的嗜好,竟異想天開用布帛將女子的玉足緊緊纏起,引以為美。這種可怕的嗜好漸漸流傳開來,如今連坊間妓館也多有效仿的,比如這雛妓便是自小束了足,硬生生把腳骨掰折,彎成了窄窄的三寸金蓮。
像熊把總這樣的粗鄙軍漢,哪裏懂得纖足如月的妙處,雖愛她細皮嫩肉頗有幾分顏色,卻也惱她不良於行拖慢了大隊的行程。初弄到手第一夜,他還有些憐香惜玉的興致,日日下來終究厭煩,鞭子動不動就落下去,反倒比打別人更狠些。
這女孩子既然能靠一雙小腳孤身逃出妓寮,多少也有三分烈性,連番摧殘之下,此時終於忍耐不住,挨了一鞭非但沒有老老實實地加勁趕路,反蹲下身,從路旁撿起一塊石子,朝把總大人丟過去。說起來那石塊不過雞子般大小,就是砸到身上也沒有多疼,可小丫頭手足乏力失了準頭,好巧不巧正擲在馬眼上,馬一驚避讓,倒把熊把總給摔了個四仰八叉。
這場麵實在有趣,人群中有人低低竊笑,梁臻夜卻沒有笑。她感覺自己是一隻羔羊,是一大群羔羊中的一隻。她痛恨他們沒心沒肺的笑聲,更痛恨自己對這樣的笑無可奈何。她靜靜地立在原地,靜靜地看著那威儀受損的把總大人暴跳如雷。人還沒完全從地上爬起來,鞭子已甩開,滿天揚塵中,十四五歲的小女孩撕心裂肺地哭喊……哭喊了整整一頓飯工夫,聲音終於微弱下去,到最後再無聲息。
起先那些竊笑的人早已變了臉色,紛紛後退,汗出如漿,唯恐避之不及。
熊把總氣喘籲籲,拖著半截黑赤的長鞭從塵土中徐徐走過來,在他身後,滿地枯黃的野草被飛濺的血跡染紅。他如飲醇醴,油光滿麵,雖勞累不堪,可泄了憤,心中便滿是快意。他一抬頭,見牲口們都識趣地躲遠了,瞠目結舌仿佛被嚇呆了似的。
把總大人輕蔑地扯扯嘴角,喝道:“都瞧清楚了嗎?這就是反逆的下場!”
暖陽高照,寒霜滿地,眾人鴉雀無聲。
梁臻夜的右手一直揣在懷裏,整個人仿佛木雕石塑,她默默握緊了拳頭,心中再一次燃起了熊熊烈火。如果說在山嶺中的遇到的人間慘劇讓她心灰意冷,開始反思自己人性漸無的複仇是否有意義,然而此刻的一幕卻讓她忽然明白,沒有什麼能比自己的實力能更好的保護自己的了。
我要變強,我要不斷變強。隻有這樣才能保護那些我想保護的人不受傷害,隻有變強才能讓這些禽獸們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