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楊家老三限日雕奇硯 鄒家夥計追凶喪血山(1 / 2)

……

(幫腔)蕭蕭易水寒,奇石出北岸啊……哇!

楊家做壽禮,

鄒家雕奇硯!

夜半濃霧起,

奇石也不見了蹤跡。

丁夥計拚死報主恩,

(幫腔)命喪在了三裏外啊……哇!

……

——康雍年間高腔藝人德長貴所創易州高腔唱詞片斷

現在,天還不到二更天,霧卻濃得已經化不開了。也正像一頭龐大的怪獸一樣,在一點點吞噬著狀如臥牛般的易州城。

現在,它已經漫過布滿褐色苔斑的高大城牆,帶了“嚓嚓”聲響,正向城中洶湧而來。喧鬧了一天的易州城,此時此刻,更像一個剛剛從女人身上翻滾下來的漢子,軟在那裏,一動都不肯動。

就連平日最熱鬧的幾個去處,毓秀街上的會仙樓,琥廟前的惜春院,耳朵眼街的藏春閣,還有小北關的聚春台,此時門前也了無人跡,隻有懸掛在門額上方的紅綢燈籠裏,鬼火一般透射出那麼一點點冷漠的微光。細聽,隱約才能夠聽到幾聲淫蕩的笑聲從它們的深處傳來。

現在,我們說,意外還沒有發生,一切還仍如往日般那麼平靜。位於裏仁街

鄒家中院的上房裏還亮著燈光,同樣暗淡而平靜。現在,天明還仍停留在爺爺鄒允常的房裏,從他那張俊朗而白皙的麵龐上,我們看到的,也全是平靜的表情。

現在,是的,現在,他已照顧著年邁的爺爺慢慢躺下了,兩隻手也正極小心地將爺爺的一頭花發往一起攏,並用預備在手頭的一段段紅繩在紮牢著,借著放在長條桌上的那盞豆油燈光,如果仔細瞧,我們還會發現,他那雙黑眼仁顯得格外多的眼睛裏,甚至還透著那麼一點點興奮。隻不過這點興奮,他是不願讓爺爺見到的。

也就在今日前晌兒,有主顧送來一塊二尺見方,高也有二尺的奇特紫翠硯石,用整整一百兩銀子,要他和老丁雕刻成一方硯台。天明見了,倒還沒說什麼,老丁的兩隻眼睛卻全直了,也顧不得理會工錢大小,幾步上前,撫摸著那方石頭就是半天沒有撒手。

“好料!”半響兒,老丁又大聲稱讚一句。

天明見了,當時心中也是一陣激動。應當說,這樣的紫翠大硯料,他也是第一次見到。不但大,關鍵還在硯料的奇特無雙。

說它奇還奇在,就見二尺見方的硯麵上,不但有規律地散布著許多成雙成對的石眼。每對石眼小到瞳(中心黑點),大到暈(瞳外圍多層深色圓圈,有十層之多),還一模一樣。尤其那些暈,每一對是幾層都是幾層,不差分毫,簡直就是神來之筆。說老丁兩眼發直,應該也是直在這裏。要說百年一遇,這樣的硯石,怕是一百年都難遇到一次。

而之所以把這件事背著爺爺,還是因為送來硯料的主顧也不是別人,用爺爺的話講,正是鄒家世代仇人——易州城頭號大財主楊家。當然,也不是爺爺最視為仇人的楊家太爺楊同年,而是他的長門排三的孫子楊守仁。

此時,見老丁一臉失態模樣,一旁的楊守仁不由抿嘴一笑。

緊接著,他告訴老丁,說這方硯石是他花五百八十兩銀子專門從塘湖肖家買下的。如果鄒家能夠雕刻出一方上乘硯台,再能夠讓鄒老太爺,也就是天明的爺爺鄒允堂,在硯台上雕上一幅群燕登枝圖。趕在臘月二十一,他爺爺楊同年八十大壽當日,能讓他當壽禮獻給爺爺。他也願再付鄒家五百八十兩銀子。

這個楊守仁,要是說起,雖是鄒家仇家的後人,從小與天明一同在棠蔭書院讀書,天明自是與之再熟悉不過。也同樣有著與天明相仿的年紀。隻是兩人境遇有所不同的是,鄒家中道衰落,如今的天明隻能跟著夥計老丁靠製些硯台,販賣些筆墨紙張過活,而楊守仁在日漸興旺的楊家,不但是楊家“守”字輩中,最受爺爺楊同年寵愛的一個,更是楊家說話辦事最有分量的少爺。或再進一步講,如今,爺爺視楊家為仇人,而在天明心中,對楊家倒也提不上有多少恨來。

就見老丁聽罷楊守仁一番話,先是輕輕搖頭,接著又是點頭。兩眼卻是一直沒有離開過眼前這方硯石。

但老丁搖頭,天明知道,老丁也清楚爺爺斷不會答應給楊家這樣一方硯石上雕刻群燕登枝圖。老丁點頭,天明同樣也清楚,他是想攬下楊家送上門來的這筆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