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她的吻沾上了雪花
他們所在的花園裏的花也同樣雪白——
她是被死神看上的孩子。從她出生的那刻起,她的命就是個死。
風吹了漫天,竹筐裏的櫻桃也散了一地,雪還在下著,小鎮的電車來來往往,絲毫沒有停留的意思,這些年來,這趟列車總是在夜間12點途經小鎮拐角。
“救,救救我!”,一個年邁的老婦人巡聲找來。按說,平常這個點,她早就在屋中歇下了。但下午發生的事兒,讓她在半夜都還支著明燈。
今天傍晚,她跟往常一樣,吃了飯,準備坐下來織過冬的毛衣。房間的抽屜裏總是攢了許許多多的線,白的、藍的、粗的、細的……大小不一、針眼兒各異。
她在抽屜裏摸索了半晌,才挑撥出兩個令她滿意的毛線球,小心翼翼抻放在手邊,捋了捋袖口,正要落坐,爐子的火就“劈裏啪啦”炸開了花。
以往過冬,爐裏的火是會偶爾淬裂幾聲,但她清楚地知道,那隻是跟她一樣上了年紀的老柴木水汽未抽盡的緣故。
她的眼睛早就在數年前就看不清人影兒了,什麼都是靠她的耳朵。雖然,近些年,耳朵也不大好使了,但很多事兒都還是一聽一個準兒。
她知道陪了自己幾十年的老爐子撐不過今晚了。
她得立馬搬家才行!
而且,必須趕明兒太陽落下前搬走,不然她織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個晚上的那塊毛毯就會葬身火海。
為了這塊毯子,她住過幾百個鎮子,從一片森林闖進另一片森林,哪怕途中有好幾次死於非命,她都未曾有摒棄的念頭。
“不就是一塊平淡無奇的舊毛毯,哪來那麼多事兒?”,曾不下百餘人在她身邊如是念叨。這些人中,有眼神空洞的、有雙目放光的、有嘴裏呼著熱氣兒的,也不乏手皮粗糙的……但大都隻是湊近乎,以為能從中撈點好處或吸取什麼生活真諦的人間旅行者。
每個旅行者靠近老婦使用的手法都不盡相同,一些跳芭蕾舞、一些賣弄相機、一些揮動筆杆……雖然總是令她失了神韻的眼睛更加昏花無常,她都還是一一笑靨如花,拿出自己那織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個晚上的毯子披在身上,以示感謝。
“救,救救我!”,從決定搬家的那刻,她就做好了接待各方妖魔鬼畜的打算。
所以,就算這似有似無的呼救從幾裏外徐徐傳進她的耳蝸,她也沒張顯出絲豪驚慌,隻尋聲兒撿拾雪地裏突如其來的櫻桃,一步一個腳印,隨性專注,宛如一隻離群覓食的大鳥。
這些櫻桃是剛剛從經過小鎮的列車廂上滾落下來的,因還沒受著凍,果肉果皮便都還透著誘人的血色。
隻是那聲聲求救,也不知在老婦撿拾起第幾個櫻桃的第幾個當口就以某種適當的形式獨自落下了帷幕,就像從未存在過那般,消失得無影無蹤!隻剩列車早已過站的鎮口像是等待什麼似的,依然又空又大。
“門口的蜘蛛在日日結網”,老婦突兀地在雪地中接起了話茬。
門口的蜘蛛在日日結網,網上還總淌露霜,惹得房梁上的那隻夜貓子眼珠子一直在晃。
媽媽說,它的眼珠晃蕩,是因為心性不定。很多年前,她也曾對著一枚硬幣如此放浪,兩眼還一度冒金星,閃得河岸的水全泛了白。
“媽媽真傻!”,我在挎著簸箕去河邊打魚的時候就會想。
河水總是要有沙子才能養活魚群,太清太亮,什麼都活不了!
因為我深諳這個法則,所以每次都能在日落前打到新鮮肥美的鯽魚回家燉湯。
那湯又白又濃,把我的皮膚養得通體透紅,吸引了各種樣式的人前來觀賞。
可我從來不去理會他們,他們也進不來我住的地方。
哪怕偶爾會有一倆個耐不住性子的撬了門鎖,偷溜進我的廚房,花園裏那大片大片的迷迭香,也定能將他們全熏死在後山的池塘。
我可不是閑散的人。每天除了打魚喝湯,還得守好媽用命換來的池塘。
其實,在九歲前,我一碰魚類就會過敏。可我又偏偏喜聞魚腥,半晌不聞就渾身難受。
“這是一種與生俱來的嗜性,沒辦法戒掉!”,接我出生的穩婆說。
為了治好這個毛病,媽媽花了整整九年跑遍我們所住的每個地方,才從一個賣花菜的老頭手裏得來一個偏方:隻要去長草的河口逮一條五寸大的魚回家燉湯,我的病就會痊愈。
“世上很多河岸都長草!”,據媽媽後來講的,她知道賣花菜的老頭子在瞎扯淡,他目的不過是想引誘她買下自己手中發了黃的那幾個爛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