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夜殺人(2 / 2)

阮酥沉默了一下,終究還是起身走至盆架邊,擰了濕巾過來,開始替他擦掉傷口上已經凝結的血汙,他的背脊清瘦卻挺拔,這熟悉的輪廓讓阮酥不禁想起了在塞北草原上那噩夢般的一個月,印墨寒背著奄奄一息的阮酥,一步一印踏在雪水泥地中,他視線模糊,聲音嘶啞,托著她腿彎的手卻絲毫沒有鬆動。

“酥兒……不要睡,抬頭看看天上那隻鷹,它在指引我們回家的路呢。”

“默寒……放下我吧,我堅持不住了,就讓我在這裏睡會吧,我這輩子,也沒什麼遺憾了……”

“胡說,怎麼會沒有遺憾,你不是說要給我生一群孩子,看著他們滿地亂跑,你還沒有做到,所以要好好活著,要長命百歲地活著……”

一滴淚落在印墨寒背上,阮酥迅速地擦掉它,但是已經來不及,印墨寒轉過身來,望著她的眼睛,低聲問。

“你哭什麼?”

阮酥笑了一下,她狠狠咬牙道。

“印墨寒,你當真是一個又矛盾又可悲的人。”

第二日正巧是大寒,一年當中最冷的時節,這一天是例行休沐日,連官員們都放假窩在家中抱著火爐躲懶,而本該帶著女眷去各自的別院泡溫泉的皇子們,卻都在入夜後乘馬車進了宮門,不為別的,隻為參加那場關於二公主之死的秘密審訊。

本已開始呈現蕭條景象的祁金珠寢宮,今夜卻是燈火通明,王瓊琚之所以向頤德太後推薦這裏,乃是因為做賊心虛的人,總是容易觸景畏怯,可惜,這大概不適用於阮酥,乃至她穿過左右兩排帶刀侍衛走上殿來的時候,還是那麼從容平靜,連半點動搖都沒有產生。

嘉靖帝坐在龍椅之上,他身後的珠簾內,有頤德太後坐鎮,阮酥目光輕輕一瞟,便將在座的諸位盡數收進了眼底,這真是皇後妃嬪,齊聚一堂,皇子公主,一個不缺,數十雙眼睛盯著她,有的幸災樂禍,有的滿含期待,有的事不關己,唯獨隻有九公主祁金晶的眼中,看到了難過與擔憂。

阮酥突然在人群當中,發現了她的父親阮風亭,他看向阮酥的目光,比任何人還要憤恨,似乎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剝了。阮酥不在京城的這幾個月裏,阮家正在迅速頹敗,他從前做得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破事一件件被人翻了出來,簡直讓人應接不暇,逼得他拉下這張老臉,進宮到穆皇後麵前哭了一場,穆皇後想起還有用得著阮酥的地方,這才讓太子把事情壓了下去。阮風亭剛心有餘悸地回到府中,又被告知阮酥策劃了這樣一場驚天大案,恐懼如同潮水一般籠罩了整個阮家,阮絮也匆匆趕了回來,勸父親道。

“爹,大姐姐犯下的罪,可是要誅九族的,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她順利回到京城候審啊!萬一罪名坐實了,那咱們全家都要跟著她遭殃,你可還有一個不滿兩歲的兒子呢!”

阮風亭當然明白阮絮的意思,但無論怎麼厭棄阮酥,畢竟是親生骨肉,阮風亭再狠心,此刻始終也有些下不了手。阮絮早就巴不得阮酥趕緊去死,隻是她受夠了教訓,不敢招惹她,此時阮酥落得這個地步,便是母仇舊恨,一起湧上心頭,她見阮風亭不語,轉而抓住梁太君的衣袖遊說。

“老夫人,大姐真的是個不吉利的白子,再也留不得了啊!咱們這個家就是因為她,母親和大哥先後慘死,父親在朝中地位也每況日下,這些都不說了,最關鍵的是,這次的事會給阮家帶來滅頂之災,之前太子殿下幫父親壓下去的那些事,說不定也會被牽扯出來,到時候,咱們統統要給她陪葬!”

萬靈素忍不住道。

“絮兒,大小姐隻是上京待審,還沒定罪呢!我感覺她總有辦法化解一切。”

“大嫂,你忘了大哥是怎麼死的嗎?怎麼還替她說話?是沒定罪,可等到定了罪再下手,那還來得及嗎?”

阮風亭麵容糾結在一起,顯然已經動搖了,他最害怕的就是眼前的榮華富貴煙消雲散,即便不用陪葬,也有因阮酥被流放的危險,他絕不容許這樣一個氏族大家就毀在自己手上。

“夠了,都別說了,我自有主張。”

阮酥回望著阮風亭,一顆心漸漸沉了下去,印墨寒昨夜用那種憐憫眼神看她的時候,她就已經察覺到了什麼,隻是她萬萬沒想到,這個自私自利的男人,竟然能夠為了自保,做出刺殺親生女兒這種事。

“阮氏阿酥,你知道自己犯下了多大的罪過嗎?”

嘉靖帝的聲音透著十足的威儀,還有一股隱忍的憤怒,他實在不敢相信自己最端莊的女兒祁金珠,竟然會做出詐死和男人私奔這種事,他想來想去,隻能將一切都歸結到阮酥身上,讓皇室曝出如此醜聞的人,他絕對不能輕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