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抄家(1 / 2)

陸蕪菱走進那陰森,泛著潮濕的寒意的走廊時,覺得自己在做夢。

明明已經是五月的豔陽,明明外麵的陽光都有些灼人,這裏卻好似永遠也照不到太陽。

這裏的空氣冷凝,潮濕,令人不舒服,毛骨悚然,肮髒……

周圍滿是女眷們或壓抑或歇斯底裏的哭聲。

這處關押的除了陸府的女眷,還有原禮部右侍郎姚家的女眷們。

姚家的女眷們比她們先到,已經關押在裏間,丫鬟侍女們人數太多被拉扯到偏廂關押。

走在前麵的,是陸蕪菱的繼母,戶部尚書陸緯的第三任妻子,賈氏。

身上穿著的銀灰色雲錦長衫被扯掉了半隻袖子,紫紅鬆竹紋蜀錦褙子團得亂糟糟,頭上的釵環被抄家的士兵們扯走,鬢發蓬亂,背微微佝僂著,全無平素的威壓到跋扈的架勢。

她懷著摟著的是她的幼子,九歲的霖哥兒,陸緯的獨子,——幸好他是九歲,如果大一歲,就會比現在還要慘得多——,賈氏手裏牽著她親生的女兒,陸府的四姐陸蕪桂。

陸蕪桂在哭,頭上今早剛剛帶上的朱紅珊瑚玳瑁的別致花鈿和別的首飾一起被搶走了,頭發也是淩亂可憐。十一歲多不到十二歲的姑娘,遇到這樣塌下來的事情,除了哭又能如何?

陸蕪菱的頭發倒沒有如何淩亂,一來她頭上素來帶得素淨,二來她看到那些來勢洶洶野蠻的兵士直接上手強扯繼母頭上的釵環時,就自動把首飾褪下遞給他們了。

現在還記得,那個從她手裏接過去的長青痦子的士兵,不懷好意,輕佻地看著她,笑道:“娘子倒是識趣~”

她隻是冷冷麵無表情看著他,既沒有害怕,也沒有哭,也沒有退縮,也沒有大怒。

那個士兵訕訕拿了東西退下,沒敢碰她一下,一邊嘴裏還嘀咕著:“這娘子好生厲害……”周圍的士兵一起粗野地哄堂大笑。

陸蕪菱身後是陸蕪荷,陸府的三姐,也是唯一的庶女。她正驚恐萬端地聲啜泣,往她姨娘青螺懷裏縮。青姨娘不愧是揚州瘦馬出身,見事多了,雖然在抹著眼淚,卻還算鎮定,一直聲安慰著女兒。

陸蕪菱沒有母親,她的母親是陸緯的第二任妻子,在生她時就死了。

她隻能一個人,挺著肩膀,低著頭,慢慢往前走。

前頭一個帶著刀的兵吏,仿佛是個頭目模樣,手一揮,吩咐士兵們:“把主子下人分開關!”

這話又引起了一陣恐慌的哭泣。

大部分的丫鬟婆子一開始就被帶開,關到偏廂去了,現在和主子們在一起的,都是出事時站在主子們身邊的管事媽媽和大丫鬟,比如陸蕪菱身邊的亂絮和繁絲。

不管是爽利的亂絮還是溫柔得體的繁絲,此刻都像是被太陽曬蔫了的花兒,幾乎控製不住瑟瑟發抖。

首先被拉扯出去的是賈氏身邊的許媽媽。

許媽媽原來是賈氏的陪嫁大丫鬟,後來就做了她的管事媽媽,十分得賈氏信任,在陸府可謂一手遮,連陸府的姐少爺也對她客客氣氣。

此刻許媽媽拚命掙紮哭喊,卻哪裏敵得過一個士兵的力氣,終究被拖了出去,她仿佛被割脖子的雞,帶著哭腔尖叫了一聲:“夫人,奴婢不能伺候您了,夫人您自己保重哇……”

賈氏眼淚簌簌而下。

賈氏身邊兩個大丫鬟,霖哥兒的乳母方氏和蕪桂的大丫鬟秋葉也被相繼扯了出去,哭聲一片,好不淒慘。

陸蕪菱咬緊了嘴唇,推了一把身邊兩個抖得不成樣子的丫鬟:“去吧,別拉扯得難看,不管遇到什麼事,記住活著就還有指望再相聚。”她的聲音低涼,輕而慢,一字字卻如鍾磬般敲在兩個丫頭的心口。

亂絮捂住嘴,一下子控製不住哭聲溢出,繁絲則是猛地轉頭,看著陸蕪菱,低聲淒然道:“姐,這話您自己也要記得,別讓奴婢白白挨著……”到最後一個字,淚已落到腮上。

陸蕪菱也濕了眼睛,父親據午後便已被斬,可是不曾親眼見到,終究是不真實的,何況對於娶了三次妻,有妾侍有四女一子,隻有在自己又作出傳誦京師的佳作才會得意來關注自己的父親,感情實不如這兩個自相伴的婢女來得深厚。

亂絮和繁絲得了她的話,不等人拉拉扯扯,便低頭主動走了出去,亂絮生得美豔,一個四十歲左右的老兵油子忍不住在她腰間摸了一把,笑道:“這個丫頭生得美啊,你們今晚都別跟我搶,我就要她了!”

一句話出來,仿佛打開了一扇邪惡的門,周圍那些兵吏爆發出各種不懷好意的笑聲:

“老劉,你倒是會挑,這個丫頭是姐身邊的,肯定還是個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