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紐約回來以後,形銷骨立,瘦得整個人都脫了形。在機場裏見到陸長深的那一刻,她用一種看仇人的眼神盯著他,一字一頓地問:“江子皓在哪裏?”
她去看江子皓那,晴空萬裏一碧如洗,那一座拱形的墳墓以及周圍的白石在反射著刺眼的陽光,簇新得令人心驚。他的墳墓坐落在蒼涼的半山,墳頭才長滿低矮的青草。
心裏知道是一回事,親眼目睹又是另一回事。盡管在來時已經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在真正蹣跚著走到他墳前的那一刻,她的心已經破碎得千瘡百孔,她跪在他麵前哭得昏地暗,就像世界末日正在向她靠近一般。但一切的一切,於事無補,他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永遠永遠地離開了她。
這麼多年過去了,縱然曆經風風雨雨的洗刷,黑白照片中的江子皓依舊笑得幹淨純粹,他的眼睛依舊清澈明朗,他依然相信著這個世界的美好,忘記這個世界曾給他帶來的傷害。
這麼多年過去了,在麵對著這張刻骨銘心的笑臉時,穆柔依然心痛得無以複加,痛得呼吸無力,痛得就像是要死過去。怎麼可能不心痛?隻要一想到那個會對她笑,會牽著她的手,會背著她從一盞盞燈下從一棵棵樹下走過的大男孩,他因為她而流血,因為她,他的身體一點一點地冰冷,一點一點地僵硬,他被送進焚屍爐,再出來時,變作了一抷灰,他被埋在漆黑潮濕的地下,他連祖墳都進不了,他一個人在這裏,該是多麼多麼的寂寞?
從此以後,世界上再沒有了這一個人,他已經從她的生命中徹徹底底地消失,他再也不會對她笑,再也不能縱容她包庇她,他走了,不再回來了。她怎麼可能不心痛?她痛啊,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著無法忍受的愧疚與疼痛啊!
“我錯了,那一,我不該衝動的,我應該好好跟你解釋,隻要我解釋了,你一定會原諒我的,我為什麼要這麼意氣用事呢?”穆柔失神地喃喃道,“你為什麼這麼傻呢?你你為什麼這麼傻?”
江子皓是一個很傻很傻的傻孩子,他善良,待人真誠,充滿了正義感,他從的夢想就是成為一名以懲惡揚善激濁揚清為己任的人民記者。事實上,他也一直以這樣的標準來鞭策著自己的言行,他喜歡打抱不平,對於不公正不道德的事,總是義憤填膺地緊握雙拳,毫不畏懼地挺身而出。
一次曆史課上,那個酷愛吹牛皮的老頭在講到世界三大宗教那一段曆史時,江子皓被抽中談談三大宗教主旨的異同之處,他的回答非常精彩,連一向吹毛求疵的老頭都一臉讚許地連連點頭,於是老頭一時興起地問了他一句:“江同學的思想境界很高啊,就是不知對於信仰,你個人有什麼見解?”
江子皓頭一昂胸一挺,朗朗道:“我不信仰任何宗教和團體,但是我信仰愛,信仰人性,信仰公平,信仰正義,信仰和平!”短短的一席話,得鏗鏘有力豪情萬丈,那真是少年意氣滿腔熱血,他那一雙清澈的眼眸有火苗在躍動,那一張年輕臉熠熠生輝,他的形象,在一瞬間高大起來,仿佛一位正準備張開手臂,擬將世界擁入懷抱的人類靈魂的使者。
以致很多年很多年過去以後,穆柔依然對那一幕記憶猶新。那一刻的江子皓,身旁有光芒在環繞。他是這樣熱愛生活的一個人,他對這個世界始終懷著堅定不移的深情與信仰,他對所有受過傷害的人以及正在忍受苦難的人們始終懷著深切的同情,他是這樣善良的一個人,他應該好好地活著,好好地為他遠大而正義的理想奮鬥才對。
那一年,穆柔從紐約回來以後,許雲歌問她:“為什麼死的人不是你?”
有時候,穆柔自己也覺得老太不公平,江子皓這般熱愛生活,他卻死了,而她這樣遊戲人生的一個人,老偏偏讓她活了下來。她也會疑惑,為什麼死的人不是她?該死的人明明是她才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