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時節,江畔上,枯枝依舊著著這層霜色。子曇單披一褂青衫罩子就這般安靜的立於船頭,任憑迎風霜白了發絲,與這景致渾然一體。身後撥槳的九泉抬眼隻得見自家公子如此寂寞的背影,卻不知現下的他該是何種神情......
“九泉,你我來陳國已有多少年了?”
清冽的聲音聽不出悲喜,仿若明知故問一般喃喃自語。
“回公子,九泉追隨公子赴陳已有十四個年頭。”
九泉答得幹脆,可心中不免悵然,十四個年頭的時光飛逝,如今公子也已是而立之年,卻依舊孤身一人。這其中的苦痛,怕是隻有他自己才知曉個中滋味。唯有這與子曇朝夕相處了二十多載的九泉才是最明白他的心境,就如這江中景色一般,覆滿霜痕。
子曇抬手輕撫發間伏鳳金簪,卻因這刺骨的寒意縮回了手。自古龍為陽鳳為陰,金簪自然不是他的,卻早已融入他的生命,無法割舍。金簪古樸沉穩卻鳳姿卓越,讓人不難得知其必定出自於那深宮禁地。
子曇頷首,雙目微斂,眸光流轉,十四年的時間過得飛快,身邊的人和事物早已如季節更替一般換了不知多少茬,隻有這發間金簪依舊還是那樣的冰冷,也帶走了他心中的溫度,從未改變。
遙想當年的他隻不過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就被送到了陳國,美其名曰作為使臣出訪,可是他心中明白,自己隻不過是家族舍棄的一枚棋子罷了。孤身帶著九泉踏上陳國的土地後,連子曇自己都沒曾想到竟然可以活的這麼久。
見子曇深深的陷入了回憶無法抽身,九泉輕輕喚回他的注意。
“公子,天色不早了,我們是否該回去了?”
雖已入春,但寒氣侵骨,再看自家公子也是一身霜痕,九泉不忍他這樣的忘我與不顧的作踐自己。
“不,將船靠上岸,我們下去走走吧。很久沒出來了。”
等待了整個寒冬才得空出來,子曇不會就這麼輕易回去。九泉依命將船緩緩靠上岸去。
雙腳踏上堅實的土地這才有了真實感。伴隨著子曇的腳步,衣袂所拂之處繁霜凋落,似是給他讓出一條道路一般。彎腰拾起一支枯黃的半枝蓮,隻見上麵還泛著粼粼濕氣。捧在手中,瞠愣著出神。
“恕九泉多言,這本是陳小姐當年最鍾愛的藥草。公子,人死不能複生,莫要這般傷情了。免得再傷了身子。”
恍如大夢初醒,子曇回過神來攥著半枝蓮的手掌緊了又緊,最終還是將留有自己溫度的這株枯草交給了九泉。
“帶回去吧,好生照看。”
子曇輕聲吩咐。
九泉接過枯枝,很是惆悵,隻要是和陳小姐有關的事物對公子來說哪怕是廢棄之物也會視作珍寶。這株半枝蓮已然枯竭,並無發芽跡象,還有什麼可照看的。佯裝奉命,九泉在子曇的冷眼注視下將枯枝塞進了衣袖。
九泉明白,這是公子對她的懲戒。公子不傻,當然知道人死不得複生,枯枝不再逢春,還要她來“好生照看”。不就是因為她方才提到了“陳小姐”這個禁忌之詞嗎?心直口快的九泉早已不知在此事上吃過多少虧,但依舊改不了這多管閑事的性情。
陳小姐是公子的夢魘,永遠也不得脫離的噩夢。九泉時常見到子曇睡夢中念到陳小姐的名字,一旦驚醒,臉上就是無盡的悔恨和無窮的痛楚。本該生死相依的二人,多年前就已陰陽相隔,從那時起便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走進他的心裏。
子曇沿著江邊緩緩前行,似是著魔一般不曾回頭。九泉轉頭看了眼靠在岸邊的小船,又看了看漸行漸遠的子曇,認命般的跟了上去。
“公子,天寒地凍的,咱們出來多時了,還是早點回去吧。”
九泉搓著手掌又護著自己胳膊,這天氣實在太冷了。勸說子曇回府不知多少遍,此時的九泉底氣明顯沒有方才那麼足。
“你看,那是什麼?”
子曇很少有這樣情緒波動的時候,九泉趕緊順著子曇所指的方向望去。聽人常說江邊會有野熊出沒,已過寒冬,可千萬別遇上才好。隻是這一瞧,連身經百戰的九泉都心驚起來,雖不是野熊,卻是一具死屍。
“公子莫慌,九泉上去查看一下。”
本能的將子曇護在身後,這是她多年來護主的習慣。九泉滿是戒備的朝那具被江水衝上岸邊的屍體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