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車趕往醫院的時候,雨依舊在下。
瓢潑的雨,一柱一柱地往地上澆,在地上濺起一朵一朵水花開。
厲庭深一直看著車窗外,隱隱的暖黃路燈光映出他平靜得看不出任何表情的臉。
偶爾他手機響起,他也仿佛沒聽見似的,一直放任手機響,也不見得去接。
劉進時而通過後視鏡看他一眼,但也不知道該勸他些什麼,隻好欲言又止地看他兩眼,又側開臉。
醫院裏人來人往,刺鼻的消毒水味漫滿了整個住院樓。
劉進見厲庭深一身全濕,想讓他去換套衣裳,厲庭深隻是脫了濕得比較嚴重的外套,繼續跟著他們走向慕瀾的病房。
一邊的主治醫生態度謙和,“患者被老鼠咬了一口,感染了傳染性出血熱,一般這種都是鼠類作為傳染源的。臨床症狀的話,一般是發熱、出血、充血等,基本發熱四到六天就會基本好起來。”
厲庭深沉眉肅目,“這病嚴重嗎?”
“還好。患者本身體內病毒不多,她會暈倒主要原因是低血糖。本身他被發現這個病比較早,所以病死率大概在20 %,基本能治愈。”
厲庭深點點頭,“嗯。”
主治醫生忽然想起什麼,“嗷。對了,劉警官,剛剛有位姓慕的先生,說是慕小姐的丈夫,硬是見了慕小姐。”
厲庭深黑瞳輕縮。
劉進瞄了眼厲庭深的臉色,“丈夫?確定嗎?”
主治醫生囁嚅了一下,“……也不確定。”
厲庭深:“是丈夫。”
病房外守著兩個警察,厲庭深跟在劉進後頭,厲庭深沒走兩步,守在病床邊的男人忽然抬起臉,一雙銳利的目光仿佛一把刀子,狠狠掃了過去。
厲庭深也看見了慕承和。
慕承和的臉色不大好,兩頰清瘦,下巴上還長著一些簇新的胡茬。一看就是沒怎麼好好打理過。
相較於慕承和,厲庭深也沒好到哪裏去。
厲庭深褲腿上還淌著雨水,頭發也半幹不幹,眼睛有輕微的浮腫。
慕承和雙眼慢慢染上猩紅,猛地從位置上起來,三步並兩步衝到了厲庭深跟前,一手拽住他的領帶往病房外帶。
厲庭深餘光看了眼病床上的慕瀾,也沒怎麼掙紮,跟著他往外走。
一到走廊,慕承和就一個拳頭勾了過去,一下砸在厲庭深的下巴上。
厲庭深仿佛早就被抽去了力氣,一點也沒反抗,順著慕承和拳頭的力道搖搖晃晃地往後摔。
慕承和冷笑了聲,沒有猶豫,繼續揪著厲庭深的衣領,一個接一個的拳頭砸過去。
拳頭原本砸的狠戾,但慢慢地,慕承和的力道淺了下來,他毛躁地、暴戾地,像潛藏在黑夜的一頭氣急攻心的野獸,又嫉妒又憤恨地晃著他的雙肩,“你為什麼要讓她難過?!為什麼要這麼對她!她到底做錯了什麼,你要這麼折磨她!”
厲庭深仿佛在他的拳頭裏尋求某種解脫一樣,等到慕承和吼出這段話,他反而終於單手掩住了臉龐,輕聲地、壓抑地、難以自持地也無聲地留下了眼淚。
痛,太痛了。
慕承和單腿曲地,整個人壓製在厲庭深的身上,掐住他的領帶,“為什麼就不能對她好一點?哪怕是稍微好一點,我也不會那麼不甘心。不甘心讓她跟你在一起,明知道她喜歡的是你,還是不甘心。因為你對她不好!你對她不好!她連忘記全世界的時候,都要記得你,可是你呢?!接近她是為了報複,在結婚的時候,讓她當你的情婦,剛恢複記憶就讓她住進病房,厲庭深,你除了給她帶來災難,還能給她帶去什麼?!”
那一點男人輕微的啜泣聲終於變成了自暴自棄。
他總以為他們之間能有回旋的餘地。一開始,他甚至還勇氣攔下慕承和的車搶回慕瀾,可是現在呢,現在他怕是早就沒有資格了吧。
如果他是慕承和,他也不會把慕瀾交到他手上。
太累了,也太痛了。
……
厲庭深像是接受了全盤皆輸的結局,一張素來習慣了隱藏和鎮定的臉上溢滿了悲慟。他仰躺在地上,整個人沉寂得仿佛一片四海。
他忽然輕輕地說,“我放棄了。”
慕承和聽到他說放棄,並不覺得高興,而是又一個拳頭砸了下去,“這麼輕易就說放棄,厲庭深,我真是看不起你。看不起你,而且替慕瀾覺得不值得。”
厲庭深腦袋漿糊著,空白著,像一片著不到地的風箏,隻能胡亂地在不具名的天際亂飄。平生第一次,他承認自己的無能,“是啊。不值得,我也替她不值得。”
氣氛死靜。
厲庭深動了動嘴巴,像在說夢話一樣,輕聲道,“她就拜托你了。”
她就拜托你了。
六個字,厲庭深說完之後,整個人仿佛虛脫了一樣,背脊爬滿了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