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隨手拿起最上麵的折疊在一起的幾張紙,第一頁的右上角是四個大字“鬆江商報”,旁邊是什麼總期號和出版日期等字,他並不太懂其意思,但猜想應該是和這“商報”相關的;再細看下去,第一頁紙上全是鬆江的社會大事,四平八穩的官麵文章,大概是從衙門師爺那弄到的;第二頁便是鬆江的商業大事,還提供了許多緊俏物品的最新貨價;第三頁是文學作品,印著一篇雜文和幾首打油詩,還有一個逗人發笑的圖;第四頁卻又是些信息,頁首上寫著“廣而告之”四字,下麵印著的都是些雞毛蒜皮的事,諸如某某商號開張,某某店鋪打折清貨,某某戲班編排了一出新戲,甚至某家某府聯姻,等等等等。
王長貴抬起頭伸著脖子看了一眼那幾張紙,倒是鬆了一口氣,他知道這東西。
確切地,鬆江的人都知道這《鬆江商報》。每早上,鬆江的太陽剛剛露臉,大街巷上就出現了許多報童,他們脖子上掛著一個裝滿了報紙的布袋,一隻手裏還抱著一摞,另一隻手高舉著一份卷起來的報紙,邊走邊喊:“賣報!賣報!《鬆江商報》!三文錢一份!”因為這《鬆江商報》消息全麵,文字通俗易懂,一報在手,就可以盡知鬆江的大事情,比上茶館聽書先生講古還方便,認得幾個字的人都願意買上一份來讀,甚至不識字的人看著旁邊畫著的插圖也能把內容猜個**不離十。
建興帝聽著王長貴完,又取了下麵幾份一樣折疊好的紙出來,都是《鬆江商報》,日期和內容有所不同,排版卻是一樣的。
建興帝開始識字時便開始讀朝廷邸報,很快就將這商報和邸報做了個對比。邸報的內容主要是皇帝的詔書,朝廷法令、公報和大臣的奏章、文報等,其發行也受朝廷嚴密控製,隻有官員和特殊群體才能看到。這《鬆江商報》卻是民間自辦報,內容五花八門,麵向普羅大眾發行。
建興帝沉默了一會兒,才問王長貴:“你這樣一份報紙隻賣三文錢?”三文錢也就能買到幾張白紙,那印刷費用和其餘人工呢?賠錢賺吆喝?莫鍾書可不象是那樣的人。
王長貴笑著道:“聽,這三文錢裏還有一文錢是給報童的酬勞,交回給報館的隻有兩文。”
建興帝眼中的興味更濃了,“你可知他每個月為這個報紙填進多少錢去?”
“回皇上,回京前,莫五爺特地給奴才過,隻最初幾是賠錢的,一個月後就已經開始賺錢了。因為這個辦報紙的效益好,現在已經又有一家新的報紙出現了,叫《江南信報》,欄目排版和經營模式都照抄《鬆江商報》的。”
“哦,哪裏來的盈利?”
王長貴躬身走到建興帝前麵,指著第四頁的那些宣告開業、促銷、聯姻等的豆腐塊道:“莫五爺這些叫‘廣告’,要刊登‘廣告’的人必須交給報館一筆‘廣告費’,聽光是這些廣告費就足以維持報館的運營。”
原來如此!建興帝恍然大悟,繼而又想到一個問題,莫鍾書讓王長貴千裏迢迢地把這《鬆江商報》給自己送來幹什麼?他以前從不因工場之外的事情驅使自己的人,難道這報紙跟朝廷國事有相關?
建興帝把箱子裏的報紙都取了出來。最下麵的一張日期是兩個月前的,王長貴,那是鬆江出現的第一張報紙。
兩個月前,建興帝想起,正是他和群臣因為要不要施行新法而開始爭執僵持不下的時候,建興帝想要施行新法新政,卻遭到許多朝廷老臣的反對,他們不但搬出各種祖宗規矩來阻撓他,還在民間製造各種不利於他的輿論,借著百姓悠悠之口製約一國之君。建興帝一心想做千古明君,不能無視來自民眾的呼聲,不得不暫時妥協了,所以這段時日他每下朝後都心情惡劣。
建興帝讓人把這些事透露給江南的莫鍾書,其實是想要他去請教那些曾經指點過他的隱世高人,希望能有個出奇製勝的方法,但那邊一直沒有消息。
突然地,建興帝的眼睛亮了,這兩件事情終於接上了線。
這《鬆江商報》內容五花八門,注重實用性和娛樂性,售價低廉,是普通人家的消費新寵。
百姓反對新法新政是因為他們對這些一無所知,完全聽信了那些蠱惑人心的輿論。
如果他也辦一份平民化的報紙,向世人宣揚他的執政理念,能不能把阻力轉化成動力?先辦一份能夠引起中下層百姓廣泛興趣的報紙,然後一點一點地引導社會輿論……而且,這種宣傳方式不用花費國庫錢糧,他隻需要挑幾個懂事聽話又有文采的筆杆子便可,料想誰也不出什麼來反對。
建興帝越想越激動,想要更清楚地了解經營報紙的事項,“莫鍾書還有什麼交代你的?”
王長貴忙道:“回皇上,莫五爺了,如果皇上想要了解報館的經營運作細節,歡迎派人過去參觀視察指導。”
呂熠的幾根手指滿意地叩擊著前麵的禦案。這個莫鍾書,剛剛認定他是個政治白癡,卻又突然神來一筆,幫他解決了困擾多日的大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