彎彎細細的眉骨,輕輕上揚的眉梢,漆黑綴星的瞳眸,小巧挺翹的鼻尖,粉嫩纖小的嘴巴,一張再普通不過的女子容顏。然而配上白皙水嫩、猶如初生嬰兒般的肌膚,卻平添了三分亮色。雖然美豔不足,然而清秀有餘、十分耐看。
看著溪水中倒映出的這張久違的、熟悉又陌生的麵孔,文舒隻覺一陣恍惚。有多久了?有多久她日日清晨洗濯一張布滿可怖疤痕的麵孔,有多久她每每走在街上被人投以奇異的目光,有多久她時常被人喚作醜八怪,被女子鄙夷、男子側目?
溪水如鏡,照映出她的茫然無措。
自離開戈壁峰已兩月有餘,在這兩個月中,她每每行走在街道上都會遭到年幼女童的歆慕,少年男孩的傾慕,青年男子的愛慕。
每每被這些讚歎有加的眼神關注,她心頭都會升起一絲奇異的感覺。想笑,又想哭。得意,又迷茫。歡喜,又躁動。
是的,她恢複了她曾經怪罪、厭惡,後來珍視、乞求的容顏。托褚華的福,她不僅恢複了那張光潔無痕的麵孔,並且肌膚更加白皙細嫩,比之先前又漂亮三分。
現在她又是一名尚未婚嫁的、相貌上等的、武藝不凡的、廚藝上佳的女青年,雖然年紀大了點,但是也不妨被稱作擇妻良選。就在昨日,就有先後三名清秀、俊朗的青年吹著口哨向她求婚。
記得第一次當街被人求婚時,她唬了一跳,甚至怔在當場——這是她曾經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那個青年很不錯,濃眉大眼,炯炯有神。他笑聲清朗,言語風趣,甚會逗人開心。他衣著整潔,烏黑的發絲整齊地攏在腦後,精神奕奕,一看就是清白人家的好男兒。那一瞬間,她想起了曾救過她性命的林大哥一家。
兩年前,忠信鏢局首次丟鏢,她被歹人捅了個透心涼,險些喪命。正因如此,才有機會接觸另外一種、與她先前的生活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
她是大家出生的女兒,從小衣食無憂,不知人間疾苦。她會為了並不豔麗的容貌而自苦,會為了不得心愛男子的注目而煩憂,會為了父母不溺愛疼寵她而傷懷。她從不知道,人間竟還有那樣清貧然而恬靜的生活——
那是一個僻靜的小村落,住著樸實憨厚的林大哥一家。他們每天過著你遞給我一個饅頭我為你盛一碗湯的日子,日升而作,日落而歸,一心琢磨著為兒子狗蛋蓋個大房子、討個好媳婦,雖然狗蛋才隻有七歲。
在那裏,生活以一種平實、溫馨的方式呈現。在那裏,她體會到了一種猶如清泉細流般的情感,像饅頭鹹菜一般常見,卻又如性命一樣珍貴。她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因而當那個濃眉大眼、牙齒亮白的青年向她求婚時,她恍然一動,情不自禁想應了他。
但是她沒有答應,因為就在她轉念猶豫之間,一個白色身影突地出現在她身旁:“喂,小子,她已經嫁人了,你別白費力氣了!”來人下巴微微昂起,右臂搭在她肩上,衝青年嚷道。
一身白衣,十指纖纖,說話狂妄又恣意,除了白隨意還能是誰?不愧是落月閣閣主,輕易便尋著她的蹤跡:“借過。”
“舒兒,你——”被她伸臂一阻,他連忙轉了腔調,話音柔婉又溫和:“你現在……好漂亮!”
他曾經不是這樣跟她說話的,他總是跋扈縱意,對她呼來又喝去。他現在變成這樣,隻是因為他愧疚罷?
戈壁峰上,當她得知他已下山為她討公道,心中隻餘疲累與乏味,半點感動也不曾有——之前他有那麼多機會,他完全可以保護好她,可是他沒有!他迷陷於舊情中不可自拔,他的眼裏根本看不到她!
這樣的男人,要來何用?“對不起,借過。”
他卻捉住她的袖口,低聲央求:“舒兒,我錯了,你給我一個機會可好?”
現在是她沒死,如若流蓮當真得手,害得她肢體俱冷、氣息全無,誰能給她一個機會?“你可知,因你一念憐惜,差點害得我性命不保?”
“對不起。”他聲音一顫,捉著她袖口的手指攥得愈發緊了。
對不起?他跟她說對不起?他知道錯了,是麼?可是,為什麼她心中半點歡喜也無,反而愴然又悲涼?
蒼天有眼,她並沒有死,壞人也得到了應有的報應。於是,她該原諒他,是麼?可是為什麼她並不想歡笑或者哭泣著與他相擁釋前嫌?
她在計較什麼?她這樣咄咄逼問下去,他也隻不過多說幾聲“對不起”。而那些個“對不起”,她要來何用?
“借過。”她什麼都不想要,她隻是想單獨走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