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曾經是殖民地的海港城市,以地少人多見稱,占地僅有一千多平方公裏,卻擠了數百萬人口,街道上熙來攘往,人人都低著頭,以急速的步伐行走,彷佛永遠在趕路。
在匆匆而過的人群中,卻有一個名字叫楊諾言的男生,步調明顯比其他過路人悠閑。楊諾言大概二十六、七歲,身型高大,劍眉星目,他手上拿著一個又大又扁的東西,用一塊白布蓋著,隱約可見是個扁平的長方體,長度超過半米,卻看不出是什麼。
楊諾言從城中最旺最擁擠的一個地下鐵路站出口回到地麵,看似漫不經心地在鬧市中轉了幾個彎,經過琳琅滿目的商店和食肆,走到一棟高聳入雲的商業大廈,進入升降機中按下十七樓,來到一個心理醫生的診所。
在診所中當接待員的女孩子看到楊諾言推門,立即跟他打招呼,楊諾言對她笑了一笑,便敲敲醫生辦公室的門,聽到一把女聲:請進。
楊諾言推門內進,看到坐在辦公桌後的黃醫生正對著他點頭微笑。黃醫生是城市中典型的事業女性,擁有專業資格,高薪厚職,穿著深色套裝,予人一種可靠和知性的感覺。
楊諾言來找黃醫生已經兩年,黃醫生對他的印象相當深刻,除了因為他樣貌俊朗,也是因為他混身散發出一種獨特的瀟灑氣質,穿著寬鬆的麻布襯衫,並把袖子卷起來,衣著打扮透出淡淡的不經意,與城市中普遍男生明顯不同。
黃醫生立即注意到楊諾言手上的東西,明白困擾他的事情又再發生,不動聲色地揚一揚手,:楊先生,請坐。
心理醫生的辦公室,首要條件是安靜舒適,病人才可以放鬆心情,繼而敞開心扉。楊諾言每次來到這裏,也覺得空氣中彷佛彌漫著一絲咖啡的香氣,他也是個生活得不錯的人,認得是一種相當高級的咖啡豆。楊諾言拉開醫生對麵的椅子坐下來,掀開手上白布,原來他帶來的是一幅水彩畫。
楊諾言把畫展示給黃醫生看,畫的主題是一個巨大的水族館,水族館內有多條色彩奇異的深海魚和形態曼妙的珊瑚礁,像是描繪著繽紛的海底世界。可是在畫的左下角,卻有一個陰暗的長發女孩背影站在水族館前方,彷佛在凝視著水箱內的絢麗景象。
整幅畫色彩斑斕,可是因為那個不協調的女孩,卻隱隱透出詭異神秘的感覺。
黃醫生知道楊諾言是個有點名氣的職業畫家,沒有固定的工作時間,這個就是他總能在下午看心理醫生的原因,為了緩和沉重的氣氛,黃醫生半開玩笑地:真是一幅佳作。楊先生算我便宜點好嗎?
楊諾言報以苦笑,充分表露出他的無奈。黃醫生清清喉嚨,用比較認真的語氣:這個是你最近看到的異像?
楊諾言微微點頭,一起這個深深困擾他的問題,雙手不由自主十指交叉,輕輕互相磨擦,並沒有看著醫生,視線反而定定地落在桌子上一個水晶紙鎮上,似乎相當緊張。他:幸好這次在吃飯時間看到…自從上次在過馬路時突然出現這些異像,害我差點兒被車撞死後,我連在街上走路也提心吊膽。自兩年前起,我的眼睛會忽然看到奇怪的影像,有點像海市蜃樓,可是卻又清晰許多。
楊諾言頓了一頓,換了一個坐姿,進入話題後,他的神經彷佛鬆弛了一點,把雙手放在腿上互握,繼續:那些異像一出現,我眼前所有事物都會消失,除了那些畫麵外,就再看不到其他,而且每次也持續好幾分鍾,令我有足夠的時間看清每一個細節。開始時我以為自己到了另一個地方,到後來才慢慢發現,我的身體還在原地,純粹是眼睛看到其他地方的風景。
黃醫生發出嗯一聲,一動不動,聽著病人話。
楊諾言唉一聲歎氣,抓抓頭皮,沮喪地:這兩年來我已經無數次檢查身體,可是無論是腦部、神經或眼睛也沒有問題,藥物或催眠治療也毫無幫助。自從開始病發,我的情緒一直低落,又不知道這究竟是一種病,還是什麼幻覺,我每在畫廊關門後,就直接回家,盡可能不上街,很多朋友也疏遠了。唯一可以令我舒服點,就是到心理醫生處傾訴。
黃醫生又嗯了一聲,以冷靜的口吻:可幸你是個有份的畫家,能夠把看到的影像巨細靡遺地畫下來。我已經收集了多幅畫作,對分析你的情況會有幫助。
楊諾言再一臉無奈地訴著被那些異像困擾生活的苦處,黃醫生在他每次停頓的時間,都加插幾句模棱兩可的意見,再過了好一會,時間已經差不多,楊諾言瞄一瞄牆壁上的掛鍾,自動站起來:黃醫生,謝謝你。這幅畫就交給你了。
可是楊諾言完結語後,卻沒有立即離去,黃醫生察覺到病人似乎欲言又止,揚起一道眉毛,問:你還有話想嗎?
楊諾言遲疑了一會兒,終於:沒有。黃醫生,再見。
回到熱鬧的街道上,楊諾言不禁對自己有點生氣,明明這次在來見醫生之前,已經決定好要告訴醫生,他發現了一個古怪的現象。當他每次看到那些奇怪的影像後,在不久的將來總會有恐怖的事情發生,有時可能在同一,有時可能在數之後,在世界各地不同的地方,總會發生一些慘絕人寰的災**。
楊諾言不想讓人覺得自己看到什麼死亡預兆,因此一次又一次努力服自己,想:不過是巧合而已。災難每都發生,況且我看到也不是什麼災難的場麵嘛,不定隻是一些繪畫題材的靈感湧現罷了。沒錯,一定是這樣。
他的性格坦然,凡事都無可無不可,跟自己多幾遍相同的話,一半是漸漸信以為真,一半則是逃避去想這個問題,心情很快就回複正常。
楊諾言並沒有實時回家去,他和表妹思約好去一間叫芝生的日本料理店吃晚飯,由於時間尚早,所以他獨自在城市中慢條斯理地繞圈子,來到這個城市著名的美麗海港。他站在海邊看日落,空被餘暉染成橘色,像一隻蛋黃兒的夕陽徐徐消失在海平線,楊諾言深呼吸一口海洋的氣息,離開這一片美景,來到芝生日本料理店。
思穿著少女喜愛的短裙和球鞋,站在芝生門外等待,楊諾言見到她扁著嘴,忍不住捏捏她的臉,笑問:哪個可惡的男生惹你生氣了?告訴我,讓我替你出氣。
思沒好氣地:不是啦。表哥,我想申請寄宿,可是媽媽不準…
思年紀尚輕,才剛剛升讀大學,從開始父母和楊諾言也待她如珠如寶,所以難免有一點點任性的行為。
楊諾言抓抓頭皮,他寵愛這個表妹,不會對她教,:由我們家乘車到大學才二十分鍾,不用寄宿吧?
思一臉委屈地:哼,連你也不明白。我的朋友都,沒試過寄宿,就不算念過大學!我還指望你幫我跟媽談判呢。
楊諾言笑:我才不幫你呢。要是你去寄宿的話,我會舍不得你的。他拍拍思的頭:留在家陪舅母吧,最多我請你吃飯。
思咕咕咕地笑,笑得像貓頭鷹的叫聲,毫無芥蒂地挽著楊諾言的手臂:好吧!謝謝表哥!
日本料理店的裝修倒是很有特色,連餐具也別致精巧,可是食物千篇一律,不外乎是生魚片、拉麵、牛肉飯…根本談不上好吃不好吃。但是楊諾言知道思和城市中很多少女一樣,都特別喜歡日本料理,他個性隨和,也不介意陪她來光顧,點菜時也任由思點自己喜歡卻根本吃不完的菜。
他們坐在靠窗的位置,一邊吃飯,一邊談地,思不時用筷子輕輕敲擊櫻花形狀的醬油碟,發出叮咚聲。在吃著甜品綠茶豆腐冰淇淋的時候,思突然停下抖腳的動作,:表哥,對麵街道有兩個人一直往這邊看,是不是你的朋友啊?
楊諾言把冰淇淋吞進肚子,望出玻璃外,果然隱約看到有一男一女站在對麵街,不過周遭環境太暗,卻看不清他們的麵貌,也不覺得有什麼問題,於是聳聳肩,:不是我認識的人,大概在等車吧?
思哦了一聲,沒再什麼。過了一會兒,楊諾言再看過去,已經不見那一男一女的蹤影,他的個性本來就不拘節,此時更加沒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揚一揚手,結賬離開料理店。
楊諾言的父母在他時候就雙亡,他自幼跟著舅舅和舅母長大,亦即是思的父母。楊諾言的舅舅姓程,是個中型生意人,環境頗過得去,待楊諾言有如親生兒子,自幼供書教學,悉心栽培,見他對藝術有興趣有份,立刻請名師教授繪畫,絕不吝嗇一分一毫,不惜工本也要成全他的誌願,很多親生父母也未必有那麼慷慨。
在楊諾言大學畢業後,得舅父解囊資助,便開設自己的畫廊。楊諾言一直十分感激舅父舅母的養育之恩,因此把畫廊命名為程氏畫廊。他在城中一個不錯的地段租下一間店子,再花一筆款子裝修成畫廊,畫廊中還附設一間畫室,他每畫好一幅作品,就在自己的畫廊中擺賣,生活頗為優遊自在。
畫廊的生意通常不會太忙碌,但是楊諾言的畫一如其人,色彩清新,令人覺得自然舒服,因此不少人用來裝飾家居或辦公室,又享受在看畫時有這個外型討好,斯文親切的畫家陪著聊,所以程氏畫廊每都不乏來參觀或買畫的客人。
這楊諾言送走了最後一個來看畫的人,看了看手表,心想:時間剛剛好,可以回家吃晚飯。
思的大學生活多姿多彩,身邊總是有一班鬧哄哄的朋友,甚少有回家晚飯的時候,所以陪伴兩老的責任,就自然落到楊諾言身上。反正楊諾言受異像所困,幾乎停止正常的社交生活,也樂得多抽時間孝順舅舅和舅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