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到,她縱身一躍跳下三十八樓的窗台,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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郊外墓地,夕陽西下,彩霞滿。
十六歲的遊向晚半蹲在泥地上,頭上一束馬尾直垂到肩,背挺得筆直,雙手安放在膝蓋上,眼神一如既往地,溫婉中帶著倔強正視前方。
一陣偏涼幹燥的秋風吹過,拂過她寬大的男式格仔舊襯衣,身板瘦削得不可思議。
地雖荒涼,衣雖簡樸,但她身姿挺拔,舉手投足間一絲不苟,即便是在最嚴厲的西式禮儀老師眼中,都挑不出來半分毛病。
家教極好。
“媽媽,我過得很不錯,雖然與以前的錦衣玉食不能相比,但衣食住行還是...挺好的,別擔心。”
她低聲喃喃念著,眉眼還沒完全長開,臉色蒼白瘦削,但看得出來底子很好。
擔心被母親看穿般,她垂下雙眸,不敢正視石碑上笑得春暖花開的女子。
一片安靜,似乎風都停止了。
她半蹲著,似乎在等著麵前饒回應,倔強地一動不動,嘴唇抿得緊緊的。
過了好半晌,她輕輕挪了挪發麻的左腳,腳上穿著破舊的球鞋,仔細看,泥巴裏麵隱約是Nike的標誌。
“你不用擔心我,我已經滿十六歲不是童工,我找到工作了,辦公室助理,日子會越過越好的。”
略沙啞的聲音用盡可能輕鬆的語氣訴著最近半年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我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好的,你不要擔心。”
她重複再三念叨著這些話,反反複複,是服她,也是服自己,烏黑的眼珠子慢慢盛滿了水汽,卻仰頭,露出滿不在乎的微笑,硬撐著不讓它掉下來。
半年了。
一百多個日夜,她難以想象半年前媽媽經曆了多大的痛苦,才會扔下如珠如寶的她,縱身一躍從三十八樓跳下去,結束了似花的生命。
每每想到這一點,她就心疼得滴血。
“我過得很好的。”...
她像一個嘮叨的老太婆,翻來覆去盡著這些話,更像是一匹被狼群扔在荒原的狼,默默地舔拭滿身的傷痕,拭去了血跡又冒出來新的鮮血,永不停歇。
又過了很久,她把支撐點從左腿換到右腳。
細看,泥濘下透出來的另一隻鞋上分明是Adidas的標誌.
又過了良久,趁著太陽尚有一息餘輝,她慢慢站起來,揉了揉發麻的雙腿,搓搓雙臂,再舔了舔幹燥的嘴唇。
“...你別擔心,沒有人欺負我....我也不會讓別人欺負。”
這麼著,她抬手用力地抹去額頭上剛打鬥出來的血跡,一抹即收,毫不猶豫地把掌心裏少量的血跡擦到後褲管上,任由它在慢慢氧化變色。
她咬咬牙,眼睛裏的溫婉慢慢減少了,倔強漸漸多起來,仇恨,掩藏在平靜的眼皮底下,隻在夜深人靜時才露出猙獰的嘴臉,傷害別人更傷害她自己。
她伸出粗糙的手,撫摸著麵前那一方的窄窄的石碑,一筆一劃地勾畫著上麵的一個讓她肝腸寸斷的名字——遊藍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