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暮看到流川,高興地站起身來:“流川,你來得正好。我們正聊到那件百圈跑的事呢。”
流川走到他們麵前:“木暮學長。”
他猜一定是仙道告訴了木暮有關三井的事。以前在籃球社,三井除了怕赤木,比較服仙道之外,也就買木暮的帳了。
木暮好像生就有撫慰別人的才能。失意的人隻要看到他的笑臉,聽了他的話,就會立刻覺得過往的那些挫折,也許隻是某種必須經受的考驗,而人生其實充滿希望。
在這個到處都是圍牆的世界裏,這樣的人廖廖無幾,簡直就是稀世之珍。
對於三井來,他來得正是時侯。
三井的臉sè不算太好已經恢複,依稀可見少年時代意氣風發的影子。他沒想到流川會來看自己,手足無措了幾秒鍾,然後故作不屑地:“流川,你是來看笑話的吧?”
流川當即還以顏果你自認是笑話,我也不妨湊興看看。”
“流川你……”
木暮眼看爭鋒相對的好戲又要開場,忙站到兩人中間:“打住,打住!你們不是孩了。三井,流川特意來看你啊。”
三井一聲,他今難得地沒有把和流川的意氣之爭升級。
“流川,工作還好吧?”
“還行。學長,你呢?”
“還好啦。到工作,我正要和三井商量一件事。大家先坐下來。”
流川這才注意到戒酒中心的病房和普通病房不一樣,更像是飯店的客房,家具和家電一應俱全。
他們圍坐在沙發上。
“我們學校正好缺少一名體育老師,不知道三井你肯不肯屈就?”
三井和流川都是一怔。
“當老師?木暮你腦袋沒有秀逗吧?”
“當然沒有。三井,以前我就覺得你其實很適合當老師。怎麼樣,有沒有信心在九月之前考到教師資格?我對你有信心。”
三井沒想到木暮會為他設想這樣的將來。從燈紅酒綠的娛樂圈回到青園,這樣的改變他完全沒有心理準備。
其實內心深處,他最懷念的還是高中那段時光。他的高中生活可能會比別人曲折一些。但現在想來,那些挫折和失意反而有某種可貴的價值。
像安西老師那樣做個稱職的籃球教練,未嚐不是三井想要的人生。
他從來就沒想過要轟轟烈烈地渡過一生。
三井這時心中一顫,心想,在人世的浮華中輾轉一圈之後,真的可以回到少年時代不成形的夢想中嗎?
這是生活的輪回,還是對他再次站起的獎賞?
木暮見他不話,以為他對這個建議完全否定,這也是可以理解的。於是:“三井,我隻是而已。讓你一個大明星去當體育老師,是有點方夜譚。你聽過就算吧。”
流川這時話了:“三井壽,你在遲疑什麼?你不是一直都很崇拜安西老師,因為他才進入湘南高校的嗎?你是對自己沒有信心吧?”
三井怒道:“那又怎麼樣?”
“那就證明一次給別人看,你三井壽也能對自己的人生負責。這些年來,所有的人都隨著年紀長大了,隻有你還想繼續做孩。這樣是行不通的。”
木暮見三井好像要衝到流川跟前的樣子,忙拉住他的右腕:“三井,老實,流川的話也不無道理。你是不能這樣下去了。”
三井看了他一眼:“木暮,連你也……”
流川站起身來:“三井壽,我有錯嗎?如果你自己不想站起來,別人怎麼扶你也是沒有用的。”
三井盯著他:“流川,你別自以為是了。沒有人能一直走運的。”
流川冷笑了一下:“走運?也隻有你會幼稚地認為有走運這種事。”
木暮的眼鏡好像又不停地想掉下來,他無可奈何地:“你們不能和氣一點話嗎?”
流川對他:“學長,我先走了。你們繼續聊。”
他走出了三井的病房。
在國際仁友病院的大門口,彩子正要走進來,看到流川,她先是一怔,笑著走近他:“流川先生,上午好。”
“彩子姐,上午好。”
“你現在有沒有空?”
流川今剛好沒什麼事:“有啊。什麼事?”
“我有點事想和先生談談。”
流川雖然知道她要談的仈離十是關於三井的事,還是點了點頭。
他們來到了附近的一家咖啡館。
咖啡端上來後,彩子用匙調著咖啡:“仙道好像還沒回來吧。”
流川不知道她為什麼這樣問自己。她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和仙道形同陌路的差勁關係。
他很反感相熟的人在他麵前提到仙道時的那種有些曖昧的表情,好像包含某種隻有他本人不知道的意味。
他沒有就彩子的開場白回應什麼。
這可能會使對方覺得難堪。就算是他的一點吧。
彩子抬走頭來,她的眼睛非常亮,與普通人不同,這是流川對她較有好感的原因之一。
有這樣一雙眼睛的人不會是個無聊的人。
彩子笑了笑:“我可不可以就叫你流川?”
流川一怔:“請便。”他也不習慣比自己還大一歲的人叫自己先生。
彩子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有一件事,我一直想。我第一次見到流川,就覺得很親切,好像看到自己的弟弟一樣。”她停了一會兒,“這樣可能有點不禮貌,但我真是這麼想的。因為三井的關係,我先後認識了流川和仙道。你們都是這世上少有的特別的人呢,所以,我覺得自己很幸運。但可惜的是,流川你和三井、仙道他們相處得像陌生人一樣。流川,你真的沒想過和他們倆個人握手言和嗎?也許可以令你們三個人的生活發生很大的改觀。”
流川淡淡地:“我覺得這樣就很好。”
“可我覺得,有些事如果不去做的話,是不會知道有什麼影響的。我有種直覺,三井和仙道都在等你放下身段。總要有人先踏出第一步吧。”
認識他們的人一定都以為,是他在任使得局麵僵持不下吧。流川在心裏冷笑了一下。
但他沒有逢人澄清或解釋的興趣。
既沒有必要,也不是他的
彩子很聰明,她看得出來流川對這個話題非常反感,於是:“可能是時機沒到吧。對了,流川,今你和三井有什麼嗎?”
“木暮學長建議三井去做體育老師。”
彩子眼睛一亮:“是嗎?也許三井更適合做個體育老師也不一定。”
流川看了彩子一眼,有點吃驚,沒想到她會這麼。以她的職業和成就,不太可能會認同三井從藝人到體育老師的轉變。
彩子好像明白他在想什麼:“有一次我看到三井高中時的照片,也有你和仙道哦。我覺得三井比較適合做個運動男生呢。”
流川想這倒是真的。三井的籃球感覺和技術是他也不得不佩服的。流川看得最順眼的三井,相處的最和協的三井,也就是球場上的三井。作為湘南的王牌前鋒和後衛,比賽時相互之間的傳球還算是默契的。
但那種默契在現實生活中完全派不上用場。
“我和普通女人是不同的。我這麼不是想標榜或抬高自己。我隻是從來不以一個男人是否出名或有錢來衡量他。就好比三井,他是做藝人還是做體育老師,隻要適合他就好了。”
流川沒想到,彩子會如此直接了當地告訴自己她對三井的感受。三井那個一無是處的人,也會有這樣出sè的女子喜歡他,真是因應了青菜蘿卜各有所愛這句話。
“五年前,第一次遇到三井,是在一個宴會上。你知道他轉向我那一瞬間,我當時的感覺嗎?我沒想到會有人在娛樂圈待了五年之久,還能保持那麼清澈害羞的眼神。那時我聽到心裏有個聲音對自己:‘就是他了。’我知道自己一直找啊找的那個人,就是眼前這個男人了。”
流川覺得她在的好像是另一個也叫三井的人。
他突然有點惶恐和不安,因為竟然會有人以他為訴對象,談及感情的事。這應該是和他完全不搭界的話題。
彩子的神情好像是好不容易找到了合適的人,終於可以把自己的心事出來似的:“我知道三井上的弱點很多,一直在生活裏跌跌撞撞的,差一點就要一撅不振了。但我沒想在這個世上找一個完人,隻要他讓我有感覺又能信任就很好了。我相信隻要站對了地方,三井就會像鑽石一樣閃閃發光的。”
流川看著她,心想,難道她特地叫住自己,就是為了告訴自己因為三井是她喜歡的人,所以希望自己對三井好一點?這不應該是聰明如彩子會做的事吧?
彩子好像回答他似的:“流川,大家活在這個世上都不容易。如果對所愛的人寬容一點,生活可能會完全不一樣的。”
所愛的人?誰是所愛的人?是三井這個完全沒有半分像哥哥的哥哥,還是仙道那個完全沒有半分像學長的學長?
為什麼非得要他降格以求?他又不是離開了誰就活不下去,這麼多年不是也活得好好的?
正因為恨他的人多,他才時時刻刻告誡自己,要更好地活下去。
而且還可以再好。
他的耐心差不多消耗到極限了:“彩子姐,我有事要先走了。”
彩子在他臉上看到了不快:“流川,請容我再一句話,你給別人機會,也許就是給自己機會。這世上沒有人能一個人活下去的。”
流川站起身來:“你不是第一個對我這句話的人。”
“那至少可以證明我不是在胡言亂語。”
“我可不這樣認為。你不是我,怎麼會知道我的想法?該怎麼生活是我自己的權利。”
彩子這時也站起身來,看著他:“流川,你還真是固執。你的決定不僅隻關係到你自己,而且會影響和波及別人的生活。”
流川看著她,沒有話。
就算是彩子也這麼,可想而知。
但這種認知沒有使流川覺得心寒或是憤怒。他已經習慣別人的誤解了。
這麼多年了,他都是一個人,怎麼會介意別人怎麼看他?
他想自己不是太陽,有去照亮別人生活的義務。何況,誰又大方地往他的世界裏撒進過一絲光熱了?
人們總是得了一寸就想進一尺,無休無止地刺探別人堅守的底線。
流川有點後悔自己對三井的事顯得過分熱心了。
他沉默著從椅邊走出。
彩子在他身後:“第一個對你那句話的人,是仙道吧?”
流川沒有回身也沒有應答,走出了咖啡館。
流川進了便利店,向飲品區走去,拿了一聽雀巢咖啡。
到了收銀台,要拿皮夾時,他不由呆了一下。收銀台上的電視正在播出一個類似新聞節目。
他沒想到隻是上庭了一次,世界就發生了大事。
這個世上的人對溝通越來越缺乏信心,於是選擇了付諸行動。不久前的巴厘島事件就是證明。
電視上,一個三十來歲的金發碧眼的女記者,正用一種發生轟動事件才會有的表情和手勢占領著整個屏幕:“……這是距件之後,美國遭到的又一次大規模的恐怖襲擊。請關注本台的後續報道。”
女記者從屏幕上淡出,畫麵切到了美國某個城市的一片大樓斷壁殘垣、濃煙滾滾的場麵。各種救助人員及新聞記者正忙於其間。
流川付錢的時侯,中年女收銀員:“真是不太平啊。紐約又成了攻擊對象。”
流川一怔:“紐約?”
女店員看著他,好像看到了外星人似的:“先生,你不知道嗎?電視從昨深夜開始滾動播出這個特大新聞啊。”
流川昨工作到很晚,根本就沒有打開過電視。所以,他可能是世上罕有的不知道地球村發生大事的人。
他對政治不是很關心,雖然政治和法律的確是休戚相關。關於美國和阿拉伯世界的恩怨,那更不是他這個六十億分之一的個體能解決的。
盡管他也覺得這個世上少一點紛爭會更好。
女店員繼續:“飛機衝進了曼哈頓,本來是想炸帝國大廈的。不知道這次會死多少人。唉。”
她長相普通的臉上有一種悲憫人的表情,這使聽她這句話的人覺得,那也許不是一個身處太平的人無關痛癢的清談。
因為誰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下一個倒楣的人,所以,最好對別人的不幸保持點同情或關懷。
這樣多少可以使這個世界顯得比較有人情味。
流川拿著咖啡走出去,他拉開易拉環,喝了一口,突然手一抖,咖啡從罐口濺了出來。
他這時明白了,為什麼自己聽到紐約這個詞會覺得有些異樣。
仙道那時是去紐約出差吧?
雖然是六月上旬的陽光耀眼的正午,街頭人來人往,車水馬龍,但流川感到了一種莫名的寒意。好一陣子他有一種不知身在何處的惶然。
當意識回來的時侯,他清醒地認識到一件事:他遠沒有他自己認為的那麼討厭和不在乎仙道這個人。
退一萬步來,已經習慣了隔三岔五地和仙道他們鬧一場,看他笑著出醜的樣子,這樣好像就可以相安無事地潛伏回自己的生活中,等待下一次的交鋒。
這樣的爭鋒相對彼此都好像樂在其中。
如果這種樂趣也沒有了,生活還剩下什麼呢?
會是多麼的寂寞啊。
流川走回自己的車,發了一陣子呆。
他沒想到人物也會有和世界紛爭扯上關係的一。
他掏出行動電話,在通訊錄裏搜尋仙道的號碼。那個在最近因為三井的事而上了他的聯絡網的名字,排在一大串不相幹的名字後麵。流川感覺自己的手不停地發抖,好不容易才找到了。
流川開始不停地撥這個號碼。
但一直沒有應答。
這個時侯,這個號碼的主人在哪裏?
雖然他總是人畜無害地笑著,雖然好像沒有什麼事可以打擊到他,但穿了他也不過是個血肉之軀。
在寵大的災**麵前,個體是多麼的脆弱無力。
流川突然想到十六年前在上的那次邂逅。
從那時起,仙道便開始在自己的心裏攻城奪塞,等意識到的時侯,才發現已經被侵占了很大的空間。
這個空間之大超乎流川自己的想象。
也不知過了多久,流川頹然關了電話,他壓著自己的手伏在方向盤上。
突然,電話像要跳起來似的震響起來。流川拿起電話,不由心中一鬆。
那是仙道的號碼。
他呼了口氣,遲疑著,終於按掉了電話。
與此同時,流川發覺他做了一件會對自己非常不利的事。
但仙道隔著太平洋契而不舍地撥著他的號碼,這倒還真像是他的作風。
流川終於按了接聽鍵。立刻,他所熟悉的仙道清朗的聲音傳了過來。
“流川,你半夜三更把我吵醒,為什麼又不接我的電話?是不是看到新聞了?”
流川這才想起這個時侯正是美國的深夜,怪不得仙道一直沒有聽。
“為什麼不話?流川,你是擔心我吧?”
流川覺得仙道的語氣似乎過分驚喜了:“少自以為是了。”
仙道沉默了一會兒,用一種從來沒有過的語氣:“流川,你放心,我不會出事的。如果我出了事,誰來做你一對一的對手,誰在聚會上出醜讓你開心?隻要想到流川也能那樣開懷大笑,我就不會出事的。”
流川握著電話的手一顫,他了句:“白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