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優一在做夢。
夢裏的他站在一片黑色的大海上。海水如鏡麵一般平靜。他孤零零的立在大海的中央,舉目望去,漫天的血色中彌漫著無數刀光劍影。
卻沒有打鬥的聲音。
什麼東西落在了他的額頭,順著額頭,流過他的臉頰,流到嘴角邊。他下意識伸手觸了一些,把沾有那東西的手指放在眼前看,愣住。
是血。
溫熱而猩紅色的鮮血。
夢中的李優一豁然睜開了眼睛。
右眼前是正常的世界,左眼前卻是紅色的世界。
鮮血流過了他的左眼,掩蓋了他的視線。
李優一摸了一下自己依然脹痛不已的額頭,沒有受傷的痛覺。
那這是誰的血?
費力的轉頭去看,左邊,沒有人;前方,也沒有;右邊……李優一僵在那兒,動彈不得。就好像那一瞬間有什麼人把他的所有血液都凍住了一樣,讓他連呼吸都沒辦法繼續,隻能張大嘴,呆呆的看著在他右手方斜斜的坐靠在酒桶邊上的李墨髓。後者毫無聲息,麵色蒼白,緊閉雙眼,渾身的鮮血淋漓。
下一秒,李優一手腳並用的爬到了李墨髓的身邊,抖抖索索的把手指放在李墨髓的鼻腔下。
沒有反應。
李優一扒開了李墨髓的衣服,耳朵還沒有靠近心髒部位的時候,所有的動作就在半途中停了。
李墨髓的心髒被人挖了出來,他還能怎麼聽到李墨髓的心跳聲。
溫熱的液體從眼睛裏無聲無息的湧出來,李優一開始慢慢的,一點一點的整理起被他弄亂的李墨髓的衣服,眼淚不斷的流出來,悄悄的滴落在李墨髓的臉上和身上,卻已經不會有人帶著玩笑的口吻對他說,你也會哭啊之類的話。
“哥,我帶你回家。”他輕聲說。
胃部的疼痛是突如其來出現的。
就在那一瞬間,正在接受醫生檢查身體的李博安突然佝起了背,蜷著身體,捂著自己的胃,前所未有的痛楚忽然間充斥了胃部每一個細胞似的。他這破胃痛了這麼多年,卻從來沒有這一秒的時間裏痛得如此劇烈難耐。
做檢查的醫生招呼著幾個護工把李博安的四肢牢牢的按住,那醫生伸出手在李博安的胃部按了兩下,說:“正常現象。沒事的。”
見鬼!沒事還能這麼痛?!真是要痛死人了!
李博安咒罵著,卻連把咒罵說出口的力氣都沒了似的,隻能咬著牙在那裏生挺著。
可奇怪的是,那醫生的話剛剛說完,那些疼痛就好像都有智能一樣,聽懂了醫生的話,立馬消失不見了。
他的胃不痛了。
李博安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小心翼翼捅了捅他的胃,好像,似乎,真的,不痛了?!
“沒問題啦,你現在可以出院了。”醫生蘇顧梶的同事對李博安說。
“不需要做一個全身檢查之類的?”李博安懷疑自己的耳朵。他可是剛剛才做了一個那麼大的手術,怎麼就能這麼輕鬆判定沒問題了?眼前這家夥是庸醫假冒的世界頂尖級醫生吧?
醫生說:“不需要。這麼跟你說吧,之所以你的胃這麼多年都沒有徹底治療好過,是因為你的身體構造有些地方跟普通人不太一樣,常規的治療手段對你基本沒用。當然,你也不用認為我在胡說。之前那些醫生沒有跟你說這些是因為他們技術不過關,根本看不出你的不一樣。而且,就算他們看出來了,也不敢輕易把風險那麼大的治療方法用在你這種人身上。”
說著,醫生笑了笑,“我不存在這樣的顧慮。就算你是世界首富,擁有最豐富的各種資源,有能力讓我死一萬次,我也不會覺得有什麼心理包袱。所以在治療你的時候,也隻有我這樣的人敢對你隨便下刀子。”他頓了頓,最後說:“現在你已經完全康複了。不會有後遺症,也不會反複。沒有問題的話我就告辭了。”
“可是剛才為什麼我的胃突然會那麼痛?”李博安問。
醫生想了想,搖搖頭,“我也不清楚。不過我能確定那不是你身體本身出的問題而引起的生理上的痛感。”
不是他身體的問題,那還能是什麼?
幻覺?靠譜嗎!
正想著,李墨髓留下來的手機響了。
醫生看看李博安,無聲的笑笑,離開了病房。李博安拿起電話看屏幕,是“張小花”的短信。
翻開短信看內容,隻有簡單的一句話,五個字:
李墨髓死了。
李博安條件反射撥打了“張小花”的電話。
“開什麼玩笑?”他說。
“你不信,可以現在立馬回家。他的屍體就在你們家的花園裏,李優一打算在那兒埋了他。不用著急,你還有大概……四十五分鍾的時間,李優一是用手刨的土,時間應該還來得及。要不要去看李墨髓最後一眼,隨便你。”
李博安衝出醫院,在門口搶了一輛還沒熄火的轎車,連闖六個紅燈,在八分鍾的時間裏走過了平常將近四十分鍾才能走完的路程。
車開到敞開的李家大門口,李博安跳下車,衝進屋中。
他經過站在道路兩邊哭泣著的仆人們,經過每一個都一副悲戚之色的屬下們,經過安靜的過分的大客廳,走廊,小徑,穿過屋子,跑下樓梯,最後終於到了花園裏。
這個在偌大的李家宅子中唯一傳出聲音的地方。
李優一在挖土。不,說挖土不合適,應該說是在刨土。在他的旁邊,有一張躺椅,椅子上躺著李墨髓。
李博安走過去,走到李墨髓的跟前,慢慢的蹲下,讓自己能和李墨髓的眼睛在同一個水平線上。他說:“小弟,求你別挖了。”
“大哥說如果有一天他死了,就把他埋在這兒。二哥,你忘了嗎?”李優一挖著,說著,聲音平穩得一點兒都不像死去了最親的親人的人。就像他隻是在說一件別人的事,進行一項很尋常的舉動。
這樣子的李優一,像極了多年之前他們的爺爺臨終之時的那個樣子。冰冷的不像一個活人。“我沒忘。”李博安輕聲說著,頭靠在了李墨髓的胸口,恍如小時候他剛剛被李顯司帶回李
家時,怕黑,怕人聲,怕太多的東西,卻唯獨不怕李墨髓,每天晚上一定會枕著李墨髓的胳膊入睡。
那是多久的事了?十五年,還是十八年前?怎麼都記不得了。
“他更想我來埋他吧。”他喃喃的說。他靠著的這個人,總是那麼冰冰冷冷,永遠不會輕易露出溫暖笑意的男子,什麼事情都能做到最完美的地步,連帶著讓他真的就以為這家夥永遠不會死在自己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