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舒桐在後勤服務區的取款機前,排了很久的隊。待到她出來時,隻聽下一個穿著作訓服的學員再抱怨,“機器裏沒錢了,白排了那麼長時間隊。”接著,後麵5米多長的隊伍,一下子散了。
她把一摞錢窩進包裏,窩錢的動作,還帶點兒笨拙。準確地說,對於這些錢的分量,她感到很陌生。因為從小到大,周舒桐都沒有摸過這麼多錢,也從不需要這麼多錢,最多的時候,包裏也不超過5張毛爺爺。這是家庭富足的表現,不缺,自然沒必要有;但周舒桐沒想過這個問題。可是因為沒摸過,周舒桐裝這摞錢時,顯得格外緊張,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孟格格已經受不了憋悶,又出去溜達了。
周舒桐把錢小心翼翼地擺在床頭,一共5萬。這5萬塊錢,是婚禮前,家裏一些親戚早早隨的一部分“禮”,可惜,婚禮沒辦成,但紅包也沒有退回,親戚直安慰:“早晚都要辦的,快了快了。” 還有一小部分,是方浩陽“主動上繳”的工資。
此時,屋裏很安靜,部隊裏的安靜,與寺廟有幾分相似,但周舒桐很沉重,是念多少經都平複不了的。
周舒桐“大權在握”,但對於持家理財並沒有什麼概念,也絲毫沒動過這筆錢。平時,吃住在家,周舒桐花錢的機會不多,或者說,她並不是一個熱衷於消費的人。但對於錢,她到底是認真的。
她開始發呆。想起小店嫂子說的“關係”,想起小時候在爺爺家遇見的那些逢迎的笑,她打心底裏覺得生厭,甚至惡心。她因此而遷怒於方浩陽,這是自打兩個人談戀愛以來,第一次心生怨恨。“如果不是因為他,就不會遇到這樣的事,也就不會看見一個讓自己厭惡的自己。”
做一筆交易?準確地說,這所有的錢,一分一厘都是“別人”辛苦來的,即使這銀行卡寫著自己的名字,她又有什麼資格支配?尤其是,裏麵那一份因為爺爺“如此滿意這個寶貝孫女婿”給的大紅包,她不但沒有權利這麼支配,簡直覺得是莫大的恥辱。而且,打心底講,自己一心做記者,對於這份職業的召命,自始至終,她認同的就是那樣一種姿態,獨立的,審視的,“但絕不是,也永遠不可能是卑躬屈膝的!”想著想著,她竟不由喊出聲來。
話音還沒落,孟格格進屋了,她被周舒桐的神經兮兮和眼前一摞子紅票嚇了一大跳,連問:“出什麼事兒了,你沒事吧?”周舒桐的心情低落到了極點。可她心裏已經不擰巴了,因為,她從小到大從不會去做一件自己不願做的事;她的所有“爭取”,都是積極的主動的,包括讀書,更包括方浩陽。即使是王先進婉轉地告訴她“沒戲”,她心裏更多的也隻是不甘心和不死心,但直到店老板娘在眼前晃了晃那一張巴掌,告訴她,也許這就是解決的辦法時,她才徹底低落了。
而她低落是因為,終於有個事實擺在麵前,讓她發現,一直以來,她所認為的人生中最重要的努力,“可以犧牲一切代價去換取的‘在一起’”,並不是真的可以犧牲一切。如果,以一件自己不願意去做的事交換,她不願意。“那麼,是不是這就說明自己並不是足夠愛他?”“或者說明,更在意的仍然是自己,更愛自己多一些?”她也痛恨,如果沒遇到這樣一件事,她永遠不會拿錢和愛情來作比較。
“我不齒,把這兩件事放在一起。”周舒桐說,“我做不到。”
“你看這一摞錢,這裏是什麼?是爺爺的清高,堅定和血,還有奶奶一輩子的幸福。你說,我用這些,去換方浩陽一個前程嗎?我做不到。如果是這樣,我寧願一輩子都不嫁了。”
說著,周舒桐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