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憶初見(1 / 3)

一.

“咚!”一聲巨響,沸沸揚揚的賭場頓時鴉雀無聲。

眾人望去,原是賭桌被一女子踢翻。女子站在一男子麵前,眾人看來習以為常,想必又是叫自家男人回家。各家妻子,誰不是一哭二鬧三上吊,用盡各種伎倆,踢桌子算什麼。隻不過這桌腿斷了,銀錢散落骰子盡失,賭的正酣的賭徒大漢心生不快:

“哪來的臭婆娘?敢擋大爺們發財?你們除了發瘋還能幹什麼?趕緊滾!”

“嚓——”一道銀光閃過,為首的大漢脖頸一涼,喉前架上一把劍。

“有膽的,再說一遍。”清冷的女聲響起,攥緊劍柄的手腕青筋暴起,冷峻的殺氣與秀美的麵容形成極為強烈的對比,“女子怎麼了?”

場內賭徒看到女子手裏的劍,想到見血便覺晦氣,不約而同地離開了。大漢自知打不過,罵罵咧咧也逃開了。

待人走盡,少年看向女子,對上她審視的目光。

“幹嘛?讓我滾?”少年晃晃手裏的小蹴鞠球,是剛剛女子踢桌子時扔過來的。他的眼神裏滿是疏離與警惕,像一匹獨行的狼,拒人於千裏之外,遠離任何人的靠近。

“柳煜柳公子,我沒叫錯吧?”沒等少年的回答,她就自顧自地繼續說,“我也不想這樣的,給你蹴鞠球隻是想偷偷請你出去的,卻沒想到出了這樣一點小意外。”

“小意外?差點造成人命你說是小意外?”柳煜不敢想下去,若是真打起來又要平添多少無辜。

“無他,隻是想請柳公子喝盞茶而已。”

“這月黑風高夜,姑娘還有喝茶之癖?”名叫柳煜的少年撇嘴。

女子也不過十五六歲的樣子,一身白衣立於夜色中,衣袂飄飄,不說超凡脫俗,倒也清新可麗。她歪頭嬌俏地一笑,唇邊旋起淺淺梨渦:“在下簡卿,中書外院第二級學生。”

“……”回應她的,是一個不屑的背影。

她骨子裏的好勝心被激起來了。為什麼他死活不肯來外院?到底什麼才是他的死穴?越是不能解開的東西,她越想試試。

正想著,大門忽然被踹開,一道黑影伴著一道銀光閃過來,一道血痕顯現在他肩上。柳煜顧不得疼痛,敏捷地閃開對方接下來的幾道閃劈,拿起一旁的凳子朝黑衣人甩去:“你是誰?”

黑衣人不理會柳煜,依舊是不給對方喘息的閃劈,速度之快,力道之猛,招招式式皆是奪命。

一直處於被動狀態的柳煜始終無還手之處,眼看著就要撐不住了,忽然黑衣人身後出現一個白色的身影,將一柄劍狠狠地插入他的肩。

“我的人,你休想要他的命!”簡卿清冷的聲音從黑衣人背後傳來。

二人通力,配合默契,黑衣人被打趴在地上。

“說,誰派你來的?為什麼要殺他?”簡卿用劍抵著黑衣人的脖子。黑衣人默不做聲,柳煜上前捏住他的下頜:“你為什麼要殺我?”黑衣人拚力反抗,仍然是咬緊牙關,忽然,兩眼翻白,口吐鮮血。

“口中含毒?”簡卿扒開他的嘴細細探看。一摸他的頸脈,搖搖頭:“死了。”

柳煜掀開他的衣服,看到肩頸上黑色的箭頭標記。

“遼!”二人莫名地默契。

“遼人為什麼要來殺我?”柳煜想不通。

“趕緊走,說不定等會兒又有人來。快走!”簡卿扶著他從後門逃離。

他指引著她進了附近一家布坊,隱匿在層層晾曬的漂布中:“這是我幹娘的布坊,應該安全一些。”

“坐下。”簡卿搬了把凳子過來。

“幹嘛?”

“上好的金瘡藥。”簡卿搖搖手中小瓶。

“不必。”柳煜想走。

“你知道我為什麼來找你。”她從裙擺上撕下一塊長布條,然後將柳煜按在凳子上。

“你們掌院來了那麼多次都沒成功,你覺得你能說服我?”柳煜搖搖頭。

她一甩長發:“你不相信?”便將布條狠狠地纏在他的肩傷處,聽到他的一聲悶哼,不禁得意地笑起來:“忍著點。掌院說如果我不能把你帶回去,就讓我退學,要不是因為這個,我才懶得和你這種人打交道。”

“我這種人?我哪種人?”他輕佻地挑了挑眉。

她權當沒聽到:“上衣解開。”

他雙臂環抱,賤兮兮地笑道:“姑娘這是……”

“別廢話,別多想,再廢話你自己治吧。”

他捂住傷口,哎呦哎喲地叫起來:“姑娘請,多謝姑娘。”

簡卿一邊解開他的上衣一邊說:“柳煜,你沒必要裝成這個樣子。”

他怔住,沒再言語。

上衣解開,看到他的後背,她嚇了一跳——他的後背傷痕累累,猙獰可怖,縱橫交錯,泛淡的疤痕仿佛訴說著主人秘密的過往。

她記起了掌院對她說的話,一直以來,他母子二人都遭到柳王氏的萬般刁難。那柳王氏也不避諱,整日裏以欺辱他母親來要挾柳煜忘記長子身份,放棄家族財產之爭,從此柳煜成了他人口中不堪的紈絝子弟,整日裏不學無術。

“這不是刀槍之傷,而像是……鞭笞而成。”

他靜默無言。

“這是因何而成?”

他仍是不說話。

她看不懂這個滿身陰鬱的少年,像是滿腹秘密,又像是滿不在乎。那一身傷疤,猙獰可怖,不是新傷,而是積攢多年的舊痕。不過是才至舞象的少年,怎麼會受到這種酷刑?

想著想著,她的手不自覺輕輕覆上那些傷痕。她輕輕地為他包紮,心裏不自覺地怕。

她也不知道她在怕什麼,像是怕勾起他的回憶,抑或是怕他感到疼痛,還是怕破壞這歲月靜好?

女孩冰涼的手指劃過,像一隻蜻蜓從他心田點水而過,留下滿池漣漪。

他有多久沒感受到這種溫柔了?

怕是自母親過世後,再也沒有了吧。

沉默良久,柳煜歎了口氣:“你怎麼知道?”

“知道什麼?”簡卿猜到他問的,“掌院和我們講過你的經曆,你不是那種人,在我們麵前,你不用裝瘋賣傻。”

他的拳頭緊緊攥住,青筋暴起。回憶衝到了記憶的閘口,似是要噴湧而出。

噔噔噔……一陣腳步聲響起,打斷了他的回憶。

簡卿眉頭一皺,緊緊握住劍柄,悄悄向聲源靠近。

“魚哥哥!”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伴之響起的是幾聲鈴鐺的清響。

“是我妹妹!”柳煜急忙大喊,將簡卿拉到身後。

這時一個眉目清朗的小姑娘闖了進來,看到柳煜肩上的繃帶時嚇蒙了:“魚哥哥!”

她看向旁邊的簡卿,澄澈的目光中盡是警惕。她舉起手中的鏢:“你是誰?”

“夢兒,莫慌,她是中書外院掌院的學生,來找我的,是她救了我。”柳煜止住了小姑娘,怕她作出什麼過激的舉動。

小姑娘乖乖地收了手。

“這是我的幹妹妹,沈夢如。叫她夢兒就好。”

“她母親是……沈掌……”

“對,沈子苓沈掌櫃,茯苓繡坊。”柳煜打斷簡卿,對她眨了眨眼。

“見過姐姐。”夢兒規規矩矩地鞠躬,“姐姐識得我娘?”

“開封才女,如何不識?夢兒真是遺傳沈掌櫃的美貌,長大以後肯定是個美人。”

“姐姐過獎了。”夢兒漲紅了臉,一雙明眸更加醉人,“魚哥哥,母親擔心你怎麼還沒回去。”

“好妹妹,就回就回!哎喲,簡姑娘,不好意思了,柳某先行告退,我們改日再見。”柳煜如獲大赦,興高采烈地作揖告別。

“且慢!”簡卿叫住夢兒,一旁的柳煜表麵上麵無表情,實則心裏鬆了一口氣,想看她能弄出什麼幺蛾子來。

“夢兒妹妹,姐姐今日救了魚哥哥,可是姐姐錯過了回家的時間,城門已閉……”

“無妨,姐姐來我家吧,若不嫌棄,家中還有一間空屋。”

嗯?情感攻勢,居然贏了?柳煜剛鬆下的一口氣又被吊了起來。

她掏出了一朵精致的釵花,“這是姐姐做的,想送給夢兒做見麵禮,姐姐做的粗陋,還希望夢兒不要笑話姐姐。”

“哪有?姐姐做的很好看!不過母親不讓我收別人的東西,夢兒和姐姐學做吧。”“這是姐姐的做的,不值錢,夢兒就收下吧。”夢兒一時不知該怎麼辦,看了一眼柳煜,柳煜知道她最喜歡這種漂亮的小玩意,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