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人不能太張揚。//. //上元縣的張寧知道吧?對對,就是當眾揚言今年秋闈解元非他莫屬呐個,自負文才下第一,結果怎樣了!”一個大肚子的圓臉中年漢子剛坐下,就眉飛色舞地對同座的兩個茶客起來,他歎了一口氣好似有惋惜的意思,偏偏口氣之中頗有一股子幸災樂禍的味兒。
“怎樣了、怎樣了?”旁邊一個穿綢緞的年輕人有點急切地問道。
話的年輕人和那剛來的大肚漢一個穿綢緞一個穿布衣,但並不表明貧富差別,而是因為年輕人有功名、大肚漢沒有。時值大明永樂二十一年,太祖定下的庶民不能穿綾羅綢緞的法令仍然有效,況且這是在南京,不久前還是大明王朝的都城,人們不敢隨意幹越製的事,特別在公眾場合。
剛來的大肚漢正想娓娓道來,不料樓下的戲台子上突然“咚咚、咣”地響起一陣敲打樂器,頓把他到嘴的話給壓了回去。這時上來一個末角唱道:“秋燈明翠幕,夜案覽芸編。今來古往,其間故事幾多般。少甚佳人才子,也有神仙幽怪,瑣碎不堪觀。正是不關風化體,縱好也徒然。論傳奇,樂人易,動人難。知音君子,這般另作眼兒看。休論插科打諢,也不尋宮數調,隻看子孝共妻賢……”
接著的唱詞用二胡配,聲音不似敲打樂那般刺耳,於是大肚漢便繼續起來:“怎樣了?昨日我恰好親眼所見,他的伯父張九金帶著人抬他回去,是抬回去的。對對,就是做雲錦買賣的呐個張九金,把他的侄兒從衙門裏接出來抬回去,看樣子恐怕是……牢獄是什麼地方,進去一遭還能不受點罪?張寧又是個舉業讀書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聽在家裏已是奄奄一息就等那口氣了。”
年輕人一臉好奇道:“陳兄做綢緞生意,好像和張家雲錦鋪子還有點來往,想必是很知道點內情啊。我隻聽張平安是因為在鄉試前賄賂考官下獄的,有沒有什麼更細的消息?”
“馬茂才是和張寧在同一個貢院考試的,你就對這事兒一點都不知道?”大肚漢反問道。
緞袍年輕人忙搖頭道:“雖同在南京貢院考試,但我是江寧縣的生員、而張平安屬上元縣縣學,平常幾無來往,也就是見過幾麵而已,實在對此事知之甚少。”
稱作陳兄的大肚漢聽罷故弄玄虛地招招手,等倆人挪了下位置附耳過來,他才故弄玄虛地聲道:“主考官是誰?呂縝呂大人,北京來的禮部侍郎。咱們南京畢竟是重地,鄉試的主考官也是有分量的朝廷大臣,可現在他已經涉嫌科場舞弊被錦衣衛拿到鎮撫司詔獄去了,張寧賄賂的考官就是這個呂大人。聽案發後有人揭發張寧還未開考就大言不慚必中解元,想咱們秦淮兩岸風水之地人才薈萃,每逢子午卯酉參加秋闈的士子多如牛毛,有真才實學的同樣不計其數,能上榜中舉那都得看祖墳,張寧第一次參加秋闈就敢當眾揚言必中頭名,哪來的底氣?於是官府就拿了他一審,果然事出有因,什麼都招了。關一陣子,朝廷念他初犯免了死罪,革去功名永不錄用放回家了事。”
“就隻有這點消息?”緞袍年輕人看起來有點失望,“就沒聽是誰揭發的麼?”
大肚漢不甚高興了:“一般人誰能知曉?我還以為馬茂才是科場中人,對這種事的消息會多一點。”
“既然禮部侍郎都進了詔獄,為何張寧卻這麼快就給放出來……”緞袍年輕人到這裏突然端起茶杯喝茶,就此打住。
大肚漢隨口道:“就剩最後一口氣,張家都在準備後事了,死罪不死罪也差不多。”
……
南京城不像北方很多城池一般方方正正,而形似一個倒凸字,城內分屬上元、江寧二縣,除了“倒凸字”南邊的那片凸起部分,其他區域都屬上元縣,分界線是大中街。秦淮河在城外沿著西邊城牆向南流向,在三山門處分水,一條流入城中;此段秦淮河絕大部分都在江寧縣內,在城東南通濟門附近又與自北而來的運河青溪彙流,穿過城牆出城。
挨著通濟門的青溪上有一道橋叫大中橋,大中橋北邊是裏仁街。這裏是經營生活用品生意的商賈集中地之一,像大中橋、北門橋、三牌樓這些地方都是商業區。剛從牢裏被接出來的張寧的家就在裏仁街的一條巷子裏麵。
張家顯然是從商的,不過戶籍卻是農,因為明朝沒有商籍這一類。大明朝的一些製度實在有自相矛盾之嫌,太祖很痛恨那些遊手好閑不事生產的人,而商人在他的看法裏就屬於不事生產者,故沒有商籍一;可是文明社會不可能缺了商賈,從商的人自有對策,通過各種辦法掛農、匠、軍等籍,有點資產的人最常見的辦法是在鄉裏買耕地當地主,咬定主要經營的是地租,然後變成農籍。在這個時代,除了當官的、名義上種地的最清白最高尚,大家都要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