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番外星見未步(1 / 2)

她說,她不是攝影師,學會了麵對現實。

後麵她又說,既然活在平行世界,可以浪跡天涯,那也可朝九晚五,獨守一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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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鎮上的攝影師消失了,她常去的那間酒館的老板娘說,消失前一晚,她坐在吧台點了一杯螺絲起子,擦了一夜的相機。天邊微亮,酒館送走最後一位搖晃不定的客人後,老板娘才發現攝影師的位置上放著從不離身的相機,酒杯下壓著小費,酒一滴不少。

日子還是照常的過,小鎮上的居民沒有再想起那位總是站在風裏沿著鄉道走走停停拍攝的攝影師,卻會在不經意從相冊中翻出一張不知什麼時候拍攝的照片,照片裏都是小鎮居民的日常打鬧玩笑的場景。看著相片上模糊的笑容,嘴角也不禁跟著泛起同樣的弧度。

星見未步在接到住在大阪的舅舅電話的第二天就飛回了東京。那是她第一次看見單薄得像紙片的母親,腦海裏雷厲風行的女人蕩然無存,看著星見美琴顫抖著手握著塑料小勺往嘴裏小口撥著白粥,枯枝般的身子連白粥的重力都無法背負,湯水滴落在掛在脖頸處的小兜布上。

星見未步明明很想調侃對方笨手笨腳裹著厚重的大衣像隻企鵝一樣,話到嘴巴卻莫名哽噎,本就寡默的空氣一瞬間凝固。未步冷著臉將碗從小桌板上端起,一把奪過小勺一口一口地喂到母親嘴邊,無聲的一餐吃完,未步端著碗筷背身的瞬間,水滴啪嗒滴落在刮得幹淨的粥碗裏,畫出慘白的句號。

星見美琴是名副其實的女強人,當她的驕傲的笑容最後出現在墓碑上照片上,照片下的石碑上用金粉塗抹的奠詞也與旁人不同,寫著‘女強人星見美琴’。

從胃癌晚期確診到透白的皮膚下幾乎可以清晰的看見骨頭,喃喃亂喊了一夜後,搶救無效,剛好三個月整。星見未步知道時間到了,卻提前了四五天。病人因為大腦缺氧會出現幻覺,星見未步這是這個時候知道的。星見美琴的如幼兒般喊了一夜讓人完全聽不清的話,就落了氣。

清晨的光第一次那般渾濁,整個白色的病房都因為那道光變的糜爛。

與生死相比,整個葬禮更是倍速播放。星見未步從母親公司取回遺物,開車回家的時候,沉寂了數月的情感才突然從胸口噴湧而出,傾泄到無力的指尖。星見趴在方向盤上任迸湧的眼淚傾灑,指尖還殘留著粉末觸感,那是前天屍體火化後,她被叫到火化室拿著小錘子一點一點把不能燒成灰燼的骨頭敲碎的觸感。她難以想象,才四十多歲叱吒風雲的女強人怎麼突然就縮進那樣一個方方正正的冰冷盒子裏,明明那麼怕冷怕疼的人。

紅燈熄滅,綠燈亮起。停在十字路口的星見未步卻沒有反應,副駕駛還放著幾本相冊,一直自稱攝影師的人卻沒有為母親留下幾張相片,一想到墓碑上的照片都隻能勉強選用母親的工作照,她就恨不得咬碎牙給自己兩巴掌。

相冊裏夾著一張門票,字樣都已看不清了,門票背麵的樣式卻一下子勾起星見未步的記憶。那是她八歲那年的事,那年她很喜歡看《櫻桃小丸子》,在知道遊樂園推出了‘小丸子’特展後,她纏著母親鬧了一周,最後母親和她約定,如果她期末拿到第一就可以一起去。可是她拿了第一,也拿到了門票,卻是被隔壁鄰居陪著站在展台前傻乎乎等了一下午,也沒有等到母親陪她一起和小丸子合影。

從那個時候她就知道了,好孩子是吸引不了女強人母親的注意的,她能得到門票,能得到全班最富有的小朋友稱號,卻永遠得不到母親。而是那天下午,當鄰居阿姨讓星見未步站在旁邊等她和自己家孩子拍留念照時,星見未步第一次沒有聽話,將門票撕得粉碎一個人在遊樂園亂跑,跑到精疲力盡就趴在快餐店的桌子上睡著。

等她張開眼睛的時間,母親正生氣的瞪著她,難得耐心地坐在回家的電車上罵了她一路,那是她那天玩得最開心的事。

從那天起,翻牆逃課,半夜打電動,和不良好友賽車,隻要能引起母親注意的事情,她都嚐試了。終於到了被高中開除那天,她靠在辦公室頂著書看著母親對著老師點頭哈腰的樣子,看著夕陽下母親掙紮地蜷縮在地板上的影子,光影像利刃刺痛她的眼睛讓她有了一絲清醒意識。

那天晚上,母親沒有罵她,隻是認真的泡了兩杯茶坐在她麵前,問她以後想做什麼。

星見未步整個人都懵住了,看著熱茶迷蒙飄散的蒸汽,不敢看母親的眼睛,她垂著腦袋說她想做攝影師,因為小時候當雜誌編輯的母親總是拿著畫冊忙碌,坐在地上的星見就撿著被母親淘汰的樣片畫著玩,那時她單純地以為那是兩人獨創的一種遊戲。

她想,那就做一個攝影師吧,把所有美好的瞬間記錄下來,那一瞬間她認識到,她到底多麼希望擁有美好的生活,她為什麼那麼喜歡吃甜食。

可是當她趴在方向盤上哭的時候,她才發現她還是錯了,她引以為傲的流浪攝影師的身份,不過是對待生活懦弱地逃避,她隻是害怕麵對失望的目光,才把自己的眼睛怯懦地躲在鏡頭後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