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京是大熙朝的都城,東西兩麵被揚河的兩條支流淮水和建水包圍著。順京南麵的官道可直通副都洛川,北麵越過冥照山即可到達漠北草原,那裏是胡人的地方,也是我們大熙朝的藩屬。這些你們都要記清楚了,倘若皇帝有一天問起之時,汝等也好回答!……”稷夏宮講堂上,首席夫子路可顏搖頭晃腦的講述著大熙國都順京的地理風俗。
熙朝設立太學府,收百家之言,供天下所有學生入府學習,為國家遴選人才。熙武帝時,儒風大盛,士大夫自命清高,不與權貴往來,致使皇親國戚小輩中出類拔萃著在太學府中很不受待見。
武帝一怒之下,削減太學府講師薪俸,仿前朝舊製設立稷夏宮,專供皇親國戚子弟學習,將稷夏宮講師薪俸提高至太學府薪俸兩倍有餘。因教授皇親國戚規矩頗多,不少才高八鬥學富五車之人不堪其擾,寧願放棄薪俸的誘惑,在太學裏教授幾十年直到致仕。
大熙朝不成文的規矩,太學府講師總是看不起稷夏宮講師,大抵文人清高,表現於此。
路可倒也不在乎這些流言蜚語,啟元四年高中進士以後他就到了這裏,一晃三十餘年,他也從末座講師爬到了首席講師——稷夏宮主事。
“汝等以後做官做王,切記愛惜民力,不可窮兵黷武。”路夫子掃視著台下正襟危坐的一個個皇親國戚,重複著幾年前對上一批學生的教誨。他很得意,畢竟如今的皇帝都是他十年前教過的學生。
時人都說當今允明皇上(熙朝明帝褚翊懷年號)年輕有為、勤政愛民,他相信正是在自己的教導下,皇帝才有如此美名。
這是他一生的驕傲,直到十幾年後他死去的前幾天還在和別人吹噓。
路夫子清了清嗓子,問道:“爾等已即將束發,當有鴻鵠之誌,為我大熙肝腦塗地!”
台下一人昂然起身,對著路夫子拜了一拜,開口道:“夫子,若我為官,定要向北掃平蠻族,平定漠北!”
路可顏如同碰了一塊燒的火紅的烙鐵,頓時驚出了一身冷汗。回頭看去,竟是當朝太子嫡子,幾天前剛剛被冊立為太孫的褚籍。路可顏瞬間將剛才想好的種種穢語吞於腹中,將語氣緩和下來說道:“太孫不可妄語,且不說太孫言語冒失,易被有心之人利用。單是掃平蠻族,平定漠北,就已是禍國之論。”
褚籍似乎還不服氣,畢竟十一二歲的孩子,雖有淩雲之誌,卻依舊太過稚嫩。路可顏看著褚籍漲的鼓鼓的腮,不僅有些慚愧——自己竟被一個孩子嚇出來了冷汗,在小輩麵前幾乎失了禮儀,“太孫有這等誌向是好的,隻是切不可用錯了地方追悔莫及。”路可顏略頓一頓,擺出先生的架子教誨道:“自古以來,窮兵黷武著皆沒有好下場。休朝開國皇帝劉禎,舉義師推翻蠻族王朝大靖,恢複我華族江山何其威武。可他尚不知足,五征草原,盡喪國力。短短二十三載就被覆滅。這才有了大恢朝,大恢朝皇帝開節儉之風,推文治之措,國祚綿延四百餘載。至我朝,允明皇帝勤政愛民,英武有為,大熙國力日盛,這才能穩坐中原,各位皇子王孫才能安居於稷夏學習。”
褚籍早已經聽得不耐煩了,書上說路夫子這種言語屬於迂腐之見。不過《禮》中所說,還是讓他耐著性子聽完了路夫子的“迂腐之言”。
褚籍看路夫子一席話說完方才開口道:“方才先生所言,學生謹記。但……”
“謹記就好!”路可顏不等褚籍說完就已打斷,轉身準備離開。
褚籍壯著膽子繼續說:“但方才先生所說,學生不敢苟同。休朝始皇帝劉禎,從蠻族手中奪回中原,若無五征草原,傷蠻族元氣,中原豈能穩固?他雖立國二十三載,卻為恢朝奠定了國本,此等作為,當是英雄所為。”
路可顏今天分外吃驚,他沒想到竟被一個乳臭未幹的小輩反駁,倘若傳了出去,他還有何麵目任稷夏宮主事。事到如今他已經不能再顧忌褚籍的身份,作色到:“放肆!此等悖理妖言惑眾。立國二十三載,身死國滅惹人恥笑,你還說英雄所為?”
褚籍見夫子真動了氣,也不好意思在多什麼,小聲嘀咕道:“即使命途早夭被人恥笑,也好過像夫子一般縮首畏尾,無人記得的好。”
“你方才嘀咕什麼?”
“沒什麼。”
路可顏輕輕的笑了,那笑聲印在了褚籍幼小的心靈裏,直到幾十年後他依然記得這一抹輕蔑的微笑。路可顏睥睨著熙朝太孫,未來的太子,再未來的皇帝,他從沒覺得自己的身形這樣高大過,他覺得自己在這一刻淩駕於所有人之上,“怎麼?敢說不敢承認?這等心性也想做英雄?”
褚籍知道夫子在用激將法,可他不能不讓自己中計,開口說:“方才我說就算是死在成為英雄的路上名垂千古,也好過像夫子一般縮首畏尾無人記得的好!”
“你、你、你……”路夫子這次聽得清清楚楚,氣的幾乎說不出話來。多少年了,他背負著被太學府講師嘲罵的名聲兢兢業業,為大熙培養出了不知道有多少王公大臣,今天卻被褚籍這小子當眾羞辱,這口氣他怎麼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