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享五年,日本。
夜戰已持續了四個時辰,秋日如霜的月色將大地盡淌的鮮血掩蓋,足利亮平從大帳中舉目遠望,山坡上敵方那麵繡著紅色鬆樹的旗幟迎風搖動,正做著垂死的掙紮。
“報——”有士兵前來報告,“稟報大人,敵方主城二丸已破,請大人發令!”
“好!”足利亮平抽出腰間長刀,對四大將命令道,“全體出動,向本丸進攻,一舉消滅赤鬆氏,記住,多抓活口!”
作為世代征夷大將軍足利家族的第三子,亮平在兩個月前受命圍剿叛亂的赤鬆氏主家。
赤鬆氏主家因鎮壓惡黨立下戰功,被封近畿西麵門戶的大名。不料他們持功而傲,竟在兩月前宣布獨立。父親對亮平的兩位兄長顯然偏袒有加,隻命令亮平帶自己的足輕部隊前去打頭陣。作為區區一介城主的亮平沒有推辭,畢竟,他是庶出的。好在亮平潛心治理,一直都在致力於加強部隊的擴充和建設,本來隻有足輕的亮平現在已經是擁有鐵炮和大筒部隊的強大城主了。
足利亮平的五萬大軍勢如破竹般先收拾了赤鬆家主城附近的幾個中小型城池,從前天晚上開始進攻麵朝難波灣的赤鬆家主城。此城建築精良,是出了名的“攻不破的城”,但是,那又高又厚的城牆和城門哪裏經的住洋炮的攻擊,不出四個時辰,主城四層防禦已破,現在,隻要一鼓作氣,攻陷本丸,就大勢已去了。
做為此戰總指揮的足利亮平親自出馬,率領大部隊向本丸進攻,不出半個時辰,那莊嚴渾厚的城門在火光中轟然倒塌,足利家的軍隊如潮水般擁進城去,衝天火光中一片嘶殺聲。
“把赤鬆氏首級給我割下來!”亮平對身旁的副將吩咐道,但愛才心切的他又補充了一句,“最好給我活捉赤鬆五虎!”
赤鬆五虎是指赤鬆家族的五個兒子,其中四子是出了名的猛將,一生征戰少有敗跡。另一虎,是赤鬆家最小的兒子,因不常露麵,行蹤神秘,世間傳聞頗多,因他常常吹奏一杆名為“風枝”的長笛,江湖外號“風之公子”。一說他生的虎背熊腰,眼如電聲如雷,叱吒間能動風雲;另一說他生得如花似柳,赤鬆家軍隊隻要見過他的都甘願為其拋頭灑血,甚至傳說赤鬆家軍隊之所以如此英勇都是因為這第五隻虎。
如果真是如楊柳般的男子,怎麼能稱其為“虎”,是“兔”才對吧?亮平心下尋思著,決定一定要親手逮住這隻不同尋常的“虎兔”。
足利亮平不得不承認,這是他從十四歲元服以來遇到過的最頑強的敵人,四年間,他隨父親出征不下百次,從未見過如此同心協力,視死如歸的軍隊。可惜,他們遇到的是他足利亮平的部隊,否則,象這樣的軍隊,恐怕當今大名無人能破了吧,父親真是找對人了!
二個時辰後,四大副將前來稟報:赤鬆四虎已在重重包圍下不肯投降,剖腹自殺了,赤鬆氏大名的首級也已拿下。
“還有一虎在何處?”足利亮平看著已經到手的赤鬆氏首級似乎並不滿意。
“報告大人,我們已派人四處搜查,但因從未見過赤鬆家五子,目前為止,還不曾將其拿下。”副將回稟道。
突然,一陣幽怨的笛聲穿過夜幕,向營地飄來。足利亮平尋著笛聲的方向望去,那麵已經倒下的紅色鬆樹旗幟搖搖晃晃地再次樹立起來,同時有士兵慌張地來報:“不好了,大人,赤鬆家那些倒下的士兵如乍屍般又站了起來,再次發動猛烈攻勢!”
足利亮平吃了一驚,久經殺場的他從未遇到過如此詭異的戰況。命令四大將分別帶部隊傾力剿滅殘餘的赤鬆氏軍隊後,似乎有預感似地,向那麵重新樹立起來的旗幟方向策馬飛奔…….
月光已隱隱退去,朝霞從東方風起雲湧地蔓延而來,將世界染成一片血紅。透過飛揚的塵土,足利亮平看見遠處那麵被風吹得“呼啦啦”作響的紅鬆旗下,飄然佇立的是一個纖細的身影,一身縞素,長發飛揚,在紅火朝霞背景的襯托下,那人的長發閃動著火焰般的光輝。
在離那人不足十步的地方,足利亮平的座騎突然長嘶一聲駐足不前,亮平沒留神差點被閃下馬來。從這個距離已經能清楚地看見那人的側臉:潔白如玉的肌膚在霞光裏泛著粉紅的光暈,長長的睫毛下,那雙眼睛竟無比地沉靜而溫柔,全然不顧四周血流成河,似乎已經孑然於世外。那杆碧綠的長笛被細長的手指輕輕托住,薄唇中吹出的笛聲如天外來音,在火與血的世界中飄蕩……..
足利亮平的部隊似乎已經將再次掀起的騷亂平息,正如潮水般向旗幟的方向蜂湧而來。然而,那吹笛人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依然專注地吹著長笛。
圍上來的士兵開始向旗幟收攏,然而,隨著突然尖銳的笛聲,在旗幟和那人周圍十步處神奇地出現了一個熊熊燃燒的火圈,將想衝上來的士兵擋在外麵。
無法靠近,已經殺紅眼的士兵開始搭弓放箭,呼嘯著的箭如雨點般穿過火圈。
“不——”從神思中驚醒過來的足利亮平下令住手已經晚了,來不及思索,亮平強製自己的座騎衝進火圈……
見少主公突然衝進危險範圍,四大將立刻下令停止進攻。足利亮平用刀盡力格擋飛射而來的箭,手臂上還是不可避免地中了兩箭。顧不得疼痛,亮平伸手向那人腰部一勾,將他整個人帶到馬上,馬匹驚叫著衝出火圈,箭一般駛向遠離大部隊的荒原。
從火圈裏逃出到馬停下來也不過轉瞬間,當亮平覺得脖子正被一個冰冷的硬器抵住時,他的手還緊緊抱著那人的腰,他們就以這樣奇怪的姿式對峙著。
“不動手嗎?”亮平鎮靜地望著用刀逼著自己的人,那人擁有世間罕見的豔麗容顏,令亮平一時間無法分辨是男是女,那雙溫柔沉靜的眼睛似有魔力,讓人覺得就算死在他手裏,也沒什麼好後悔的。現在,他們離得如此之近,亮平能感覺到那人細微的氣息,和身上散發著的瑞香花的清香。
那人沒回答,原本沉靜的雙眼已經滿布悲憤和猶豫。
“告訴我,你是誰?”亮平再次問,平靜得像在聊天,而不是正被一把刀威脅著生命。
刀依然架在亮平脖子上,但是亮平臉上卻忍不住露出了微笑,但是他的微笑迎來的卻是一雙極為冰冷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