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1 / 2)

二零一七年八月

威寧城裏落起陣霜霧般的薄雨,勉強能夠淋濕枝頭的麻雀。草海湖是淡青色的,囚禁著它所愛戀的一切——隨風搖曳的蘆葦,在其頭上延展開來的濕雲、以及湖麵微波裏的木蘭舟。而在那頭懶散的水牛背上,青年的蕭聲婉轉悠長。

一隻白鷺在水牛跟前呆立著,趁著青年那淺殤的蕭聲還未漸漸靜默在汽車所帶來的冗雜喧囂裏之前,安靜的眯一會兒眼睛。在它的耳裏,蕭聲比昨日多了些淒冷悲涼,像是阮籍窮途的猖狂難以長嘯蘇門。隻是飛禽難以會人言語,而人們又醉於生活的節奏太快無暇顧及旁人蕭音裏的思緒。

青年的麵容被蘆葦編織的草帽遮掩著,他喜歡略帶詩情畫意的生活。蕭聲盡頭是苦笑歎息,用一種極其細微的聲音,似乎是害怕被那頭隻顧低頭吃草的水牛聽見後嘲笑他的失意。高考結束許久了,而在處理試卷這種事情上他確實不是個聰明的人,還為此背負著成堆的輿論。

他的大腦像是個無形的篩漏,漏掉英語單詞,漏鬥三角函數,漏掉簡諧運動,連物本雜交和工業煉鐵也沒什麼殘餘。僅剩的是些被哥哥嗤之以鼻的東西,繁體字,古詩詞,還有始終難以圓滑的心緒。

“明明繁體字和古詩詞都被淘汰掉了,你還去用,盡是最求些過時的東西並不高大上。太追求個性就是異類,不合群並不會給你帶來多大好處。”毋庸置疑,哥哥的話紮在他的心裏。

他的哥哥是個醫科大學的研究生,偶爾的時間是和同學喝酒唱歌逗女孩,他似乎並不覺得閑暇時同一群人喝酒抽煙有何不對,而每當弟弟也抽時間用繁體字寫篇文章或者作詩填詞時便犯了生而為人的大忌。

而他確實無力反駁,不僅是身為人弟,也無法理解自己所會的這些東西究竟影藏著些怎樣換取麵包的價值。他曾研讀南唐二主詞的時候,勾勒些秦淮河上的燈火景色,也學李璟寫過兩曲攤破浣溪沙,一曲破簡金陵畫吳鉤:

破簡金陵畫吳鉤,攤破浣沙鎖重樓。南唐淺牆誰奉主?心悠悠。

征馬亂蹄城外杏,梳醒始覺鏡中愁。回首粉黛皆擄去,芸笙秋。

一曲攬鏡秋銷醉葉殘:

攬鏡秋銷醉葉殘,翠菊愁起碧波潭。恨剪燭光隔憔悴,不堪看。

細雨韻深花漸暖,流雲詩淺夜初寒。慟破伶歌多少淚?月新團。

臨摹詞的平仄,斟酌詞的韻律。這種古老的文體如同英雄的故事一般將他的思緒驅離人群,驅趕著他走向危機四伏的山崖,然後在篝火的狂歡裏將他殺死。

他能容忍哥哥強加予他的“不務正業”,畢竟哥哥不愛詩文,他愛的是朋友圈裏的酒水和他一向的高傲。可是,當他也給自己貼上了同樣的標簽,白蟻密布的河堤也就瞬間決口了。為了證明自己並非不務正業,他便為這兩曲攤破浣溪沙尋找扭轉局麵的買主,以一瓶礦泉水的標價,可那些願意請他吃幾頓飯的兄弟們都不願意亂花這一塊錢。確實,是自己天開了,別人更願意將麵包扔給路旁的流浪狗而並非某隻心存幻想的貓!他失落的自嘲。

青年沒有任何想要掩蓋自己情緒的意圖,他就那樣坐在校園的足球場上仰天長歎。那時候他才發覺自己的脆弱,說到底自己也隻不過是個剛滿十八歲的孩子。操場的冷風從火車路旁的墳場裏吹來,繞過萬家樓闕親吻著他的額頭,卻撫平不了他內心的冰冷。如果來場大雨那就好了,當全身都冰涼了的時候心靈也就不至於那麼孤獨。

也許是他走的路錯了,也許隻是因為他在這條路上還不夠耀眼。

著實,他的詩詞有自己的意境,卻披著別人的皮囊,而這又是個注重裝扮的世界。失落之餘他也從自己的身上看見了些別的東西,隻是他還來不及奮起便已經走向了墮落,回憶自己不堪的過去還真叫人怒發衝冠——原來他也就那麼兩三個和得來的兄弟,並不是因為他脾氣肮髒,隻是他根本就沒去刻意認識更多的人。

文學本就是為生活而生的東西,若果一個人連最簡單的生活都存在精神上的缺陷,那又如何寫出一些有價值的東西呢!可是洶湧的河水就要將自己吞沒了,那還有心情去設法彌補白蟻決了河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