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離象(1 / 3)

黑夜裏,嗒啦嗒啦的落著大雨。

震耳的雷鳴聲,暴躁的河流聲,還有雨水打在河水裏、草葉間、泥土上的各種聲音,都在漆黑的世界裏被漆黑混和在一起。

黑暗中的某處,不時傳來一陣的嘰裏咕嚕的吞咽聲,其間還夾著骨頭的碎裂聲。往那裏看去,可見黑暗中時不時浮遊著一雙綠色的眼睛,像兩顆綠瑩瑩的光點懸浮在漆黑之中,卻往往一閃即沒。

驀然,天空中一道閃電劃過,把這漆黑的世界晃的一亮。隻見那雙綠色的眼睛原來是一隻老狗,它正在這暴雨中嚼咬著一具的屍體,而屍身早已血肉模糊,雌雄莫辨。

老狗的前方不遠處,是一道寬廣的河灘,河灘上此刻卻堆滿了屍體,殘屍斷肢糅合成了一堆,但亦可辨認屍體其間多是些青壯男子,更有一些雞豚家畜。

這是一條五裏許寬的河流,河水洶湧澎湃,而河灘正處於這大河流的迂曲之處,不時有屍體從上遊被河水衝下來,其中還夾著大量的斷木碎瓦等雜物,都被河水帶入河灣處,並在這河灘擱淺了起來,最終積就成屍堆。

不斷的雷鳴電閃中,雨水不停地衝刷著在河灘較深處浮蕩不定的屍體,這詭異的場景,使得黑夜裏的空氣越發的沉重。

老狗驀然停下了動作,豎起雙耳警惕地看著前方,一動不動地盯著那河灘上的屍堆。

雨夜中不時劃過的電蛇,映在老狗那不時抽搐的嘴角上,把氛圍托得格外的詭異。這時候,老狗似乎發現了什麼,狗頭猛地一擺,撒腿的就往遠處跑開,不一會就消失在大雨中。

就在這時候,屍堆中傳出一陣微弱的呻吟聲,同時,一隻枯瘦的手從屍堆中伸出,攀住旁邊的屍體,接著是另一隻手,最後一個枯瘦的人影從屍堆中爬了出來。

那人影無力的癱軟在屍堆上,任由雨水在身上刷洗。

他深深地喘了口空氣,隻聞著一股潮濕而刺鼻的屍臭味,直引得他一陣嘔吐,卻因腹空無物,隻嘔出一道苦水,而每陣嘔吐都引得腹下一陣巨痛,手往腹間探去,隻覺粘糊糊的,竟不知何時被一塊三指寬的木板穿腹而過,傷口在水中長時間的浸泡,已經開始潰爛。腹部不時傳來的每陣巨痛總會向全身蔓延,直穿透大腦,讓他感陣陣眩暈。

好一會,他抬起逢頭垢麵的頭顱,一雙迷糊的眼睛呆呆地看著這一切。

傾盤大雨,雷鳴閃電,河流翻滾,遍地死屍,他不由滿臉愕然。

“這是那裏?”

“我怎麼會在這裏?”

“這裏怎會有這麼多屍體?”

一時連串的疑問在腦中泛起,而眼中盡是茫然。

好一會,這人似乎想起了什麼,嘴中喃喃道:“林小瓊。”

與此同時腦中泛起一道倩影,似乎整個世界在刹那間都變得溫柔起來。一時各種碎片化的記憶畫麵,如流光掠影紛至踏來。

“你說親了會不會懷孕啊?”一座後花園中,一名年輕的女子對他問道。

“……不知道啊,要不我們試一下看看,”他回答道。

“唔……”女人聲若蠅鳴。

………………

“封棺。”男子喝道。

“我們……不會有結果的。”亭外下著雨,聲音在風中變得十分的微弱。

“雖然沒有結果,那開開花也挺好的。”

…………

“五兒,這是你的名字,要認好了。”父親拿著一張粗糙的黃紙,紙上由上而下的寫著三個字,一根粗短的手指逐個字指著道:“白——遠——棠!……這‘白’字就是……就是清風白雲別人間的白。”說著他便指向外麵的天空,隻見天空晴朗間白雲朵朵。

“這白是我們咱家的姓,我們祖宗都姓這個白,所以我們都得跟著姓……就如你是我白六三的兒子,是白五七的孫兒,白四九的曾孫兒,白三二的……”

一道閃電猛然劃破夜色,隨之而來的是轟然之極的雷聲,似乎要把整個天地都要砸破一樣。

同時將他從思索中拉回現實,冰冷的河水,暴雨中洗刷不去的腐臭依舊充斥著四周,豆大的雨水砸濺在腐肉上,嗒啦啦的作響。

“我是……白遠棠,”看著滿天的雷雨,那人喃喃道:“我……還活著。”

此刻與身下腐屍緊貼的背部泛起一陣酸癢,能感覺到屍蟲在皮下的蠕動,一股難耐的惡心感隨即從胸間升起,直竄上大腦。

一時隻覺腦中昏昏沉沉的,身體乏力無比,竭力保持頭腦清醒,卻力不從心,由於身體的極度疲乏虛弱和那腹間的陣陣絞痛,使他沒過多久,漸漸的又昏睡了過去。

“我要死了嗎。”

意識昏昏沉沉中,似乎感覺到身體不斷的往下墜落,似乎時間又回到了那間用泥磚砌成的房子,記憶沿著泥牆上的裂縫不斷地往深處蔓延,似乎又聞到了泥牆在陽光下散發的芬芳。

………………………

東泗鎮長興街的第八條小巷巷口正對的河堤道處從長著一棵老榕樹,而老榕樹下正擺著一個攤兒,攤位背街麵水傍樹而坐。

攤位的主人姓沈,本是個書生,隻道入仕無門,遂擺攤為生,幸得所學博雜,是以給人占卦算命,堪輿相麵,另外還代人取名撰信,生意好時,一天下來也能攢得百來個銅板。

在街道旁眾多攤位中,唯獨其以背部示眾,麵河而坐,甚是與眾不同,在三姑六婆茶後飯餘的談煽下,道其多是奇人異士,身負真實才學,一時在鎮上亦小有名氣。

是日,沈姓書生又在街邊河岸旁擺攤,忽覺一陣急風從身後吹來,一時衣衫舞動,書頁翻飛,一旁的幡旗也被吹的嘩嘩作響,連忙用鎮紙壓住書紙。

一盞茶後,便聞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身後響起,同時夾著一股女子的胭脂粉味。

“姑娘,你來了,小生已等候多時。”沈姓書生背著來者道。

身後那人聞言後似乎一愣,停下了腳步,有些驚奇的道:“原來先生早就算著鄙……妾小……小女子要來了。”聲音輕軟有力,一派成熟的少婦風韻。

聞言,沈姓書生神色如故,翻起左手捏指算了算,道:“看來姑娘有事求於我。”

“啊……先生真是活神仙啊,”身後女子一陣驚喜。

沈先生聽此心中一喜,看來此筆押得正著,而來人身上又抹胭脂,多是來自有錢人家,身上多會有幾個餘錢,心想今天又可賺一筆了。

“那……那個……那個……就勞煩先生了。”身後女子有些吱吱唔唔的,似乎有點羞澀。

聞言,沈姓書生微愣,道:“姑娘但說無妨。”

“那……那個……,”身後的婦人頓了頓,咯的輕笑道:“我還以為先生知道呢。”

沈姓書生聽得婦人如此吱唔,心中不由疑惑,遂回過頭一看。

隻見來者是一個三十光景的婦人,臉上淡淡的抹著胭脂粉,身上有著股別致而成熟的婦人風韻,一笑一顰間媚態橫生。

“不知夫人所為何事啊?”沈姓書生道。

婦人見眼前的書生約莫二十八九歲,下巴留著蓄公羊須,頭戴著頂書生帽子,身上穿著一件幹淨的灰白色長衫,相貌端莊儒雅,四目相對間,耳根不由生起絲絲紅暈,一時媚態頓盛。

“剛才風甚大,竟把鄙妾那……那……。”婦人一副少女含羞答答的欲語又止,同時手往攤子旁邊的長條幡旗指了指。

沈先生順著手指處看去,隻見一件粉紅色的肚兜正掛在幡旗上,而幡旗由上至下寫著:占卦算命,摸骨,相麵、相胸、相手、相臀、相腳,堪輿,擇日,起名撰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