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1 / 3)

一、秋君越

夜,冷夜。

冷月當空,夜的寒冷氣息無聲無息地灑向大地,就連蒙蒙的霧都險些被它凍住。

隱藏在霧裏的黑暗就這樣顯得更加陰森了,更加恐怖了。

陰寒的樹林中,無際的黑暗裏,一輛通體幽黑的馬車忽然在這茫茫迷霧中快速駛出,車輪碾壓著地上成堆的黑葉,就像碾壓著這如漆的夜色。這輛馬車就像是從寒冷無盡的地獄中駛入人間的一般。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一個全身漆黑的男子像枯萎凋零的葉子一般緩緩飄來,飄到馬車前站好。馬車停下。那個黑衣男子對著馬車畢恭畢敬地行禮,平靜說道:“已經運出來了。”

聽到這個消息,馬車裏依舊是沉默一片,半晌才傳來一道陰冷至極的聲音:“走。”

馬車繼續向前移動,那黑衣人也再次化作一片黑葉,融在夜色裏,伴隨著馬車一起向黑樹林的深處飄去。

黑樹林的深處有一座土坡,土坡下方是一方青石,青石後麵不知道什麼時候忽然出現了一個黑漆漆,深不見底的盜洞。洞裏隱隱傳來低沉的喘息聲。不一會兒,便有七八個赤著上身,滿臉橫肉的大漢陸續從這個深不見底的盜洞中走出。每個大漢肩上都扛著一條銀光閃閃,如嬰兒手臂般粗細的鐵鏈,鐵鏈映著昏暗的月色,閃爍著幽幽的光。那些鐵鏈的另一頭仍留在那個幽暗無比的盜洞中。

他們憋紅了臉,汗如雨下,使盡全身力氣,仿佛要把什麼巨大沉重的東西從盜洞裏拉出。

遠處傳來馬的嘶鳴,黑色的馬車跟著黑衣人終於來到此間,同一時刻,一口巨大陰森的青銅棺材被緩緩地拉出盜洞,慢慢暴露在淒冷的月光之下。

有陰風颼颼地襲來,夜色仿佛變得更寒冷了,更沉重了。

林間的群鳥不知道被什麼東西驚起,在這片淒迷的夜色中怪叫著,亂飛著,它們驚慌的身影遮蔽了蒼茫的月亮,林中的萬獸像是感知到了什麼危險的氣息,被這抹未知的恐怖嚇得到處躲藏。每個人都在這樣的景象中嗅到了一絲極其詭異,可怕的味道。但便在此時,馬車中那道陰冷的聲音卻又一次響了起來:

“慌什麼?”

馬車的主人終於在這個時候掀開了車簾,在車夫的攙扶下走了出來——那是一位枯瘦得接近幹屍的老人。從相貌和行動上來看,這位老人至少有一百多歲了,然而奇怪的這個老人的眼睛卻很年輕,像初生的嬰兒那般清澈明亮,卻少了那份獨有的幹淨,多餘了許多陰狠毒辣的光芒。

老人年輕卻殘忍的目光在眾人的臉上冷冷地掃過,最後落在了那口棺材上,他的眼中迅速閃過一絲貪婪的意味。

“撬開它!”他沉聲向手下命令道。

隨著金屬間的摩擦聲不斷響起,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光,隻聽“碰”的一聲巨響。沉重的棺材蓋已被那些大漢掀落到一旁的地上,無數塵埃從棺材裏升起,慢慢消散,就仿佛無數道可悲的靈魂正慢慢消失,化為烏有。

枯瘦老人在車夫的攙扶下,巍顫顫地走上前去,艱難地走到棺材旁,用手扇了扇灰塵,向裏麵瞧去。

昏暗巨大的青銅棺材內部,正躺著一具小小的,不知名的生物的屍體。

那是一個身軀如十歲孩童般大的生物的屍體,屍體的血肉已全部化作了渾濁凝固的沙石,這具屍體沒有腳,一條長長細細的尾巴代替雙腿從腰部延伸開去,約有三四尺長。屍體的背後,一對黑色殘破的翅膀處於半展開狀態,卻被屍體無情壓在身下。屍體的臉上,一對空洞的眼睛陰森森的,直勾勾地盯著上方,仿佛望著那破碎的月亮,僵硬的臉上隱有微笑。

枯瘦老人仔細端詳著棺材裏的屍體,隨後便向那穿黑衣的手下投去一個詢問的眼神,在得到屬下肯定的答複,確定是他夢寐以求的東西之後,他那年輕的眼睛中簡直是要射出炙熱興奮的光芒來,這一刻,仿佛他已經得到了這具屍體身上的某件東西,已經掌握了那玄妙無窮的力量,成功的返老還童了。如果不是因為這時旁邊有手下看著而他平時又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樣子的話,他這時候一定會笑出聲來並且很大聲地歡呼出來。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從眾人的身後卻傳來一陣吆喝聲。

“賣羊肉湯了,又鮮又美的羊肉湯啊......”

與這句話同時傳來的是一陣極美的香味。香氣誘人,隨著冷風鑽進了眾人的鼻子裏。眾人都聞到了,卻沒有被這道香氣勾起食欲,反而被它嚇出一身冷汗。

他們轉身向後望去。隻見不遠處的荒地裏,果真有一個白衣老翁在守著一個舊攤子,不停地,熱情地向著他們吆喝著。老翁看起來已經很老了,就連頭發都快掉光了,衣衫襤褸的他正拿著一隻木勺往一口不住沸騰的白湯裏慢慢地攪動著。陣陣令人口生甜津的香味就從那裏麵傳來。

枯瘦老人看了那白衣老翁一眼,隨後便向那個穿黑衣的手下使了一個眼色。那名黑衣人會意,也毫不畏懼,袖口裏藏了把鋒利的尖刀,走上前去,恭敬地問道:“老人家,你這裏賣的到底是什麼湯,怎麼會如此的香?”

那老者笑了笑,臉上的皺紋擠成了無數條細長的線,就像是歲月留在舊牆上的裂痕一樣。淡淡的月光照在他臉上,使得他的笑容顯得愈發詭異古怪了。

“啊,是羊肉湯,長著兩隻腳的羊啊,鮮美至極,小夥子,你要不要來一碗啊?”

黑衣人倒吸了一口冷氣,他在老人陰陽怪氣的語調中感受到了強烈的不安。下一刻,他也不再廢話,竟毫不猶豫,抽出尖刀,直接往老人的心口送去。

鋒利尖刀映著幽冷的月光,瞬間沒入了老者的胸膛,一刹那間,飛濺的鮮血染紅了黑衣人的衣服。

可老者依舊站在那邊嘻嘻地笑著,就像完全感受不到那一劍帶來的刺痛一樣,笑容越來越詭異,越來越可怕。

就在同一時間,黑衣人突然感到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從自己胸口傳來。他顫抖著,恐懼著,流著冷汗,僵硬地低下自己的頭顱,看向自己的胸口。霎那間,他的眼中寫滿了不可思議,因為那裏竟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血肉模糊的傷口。汩汩鮮血正從那恐怖的傷口中不斷流出,流進了那白色沸騰的鍋裏,鍋裏的白湯慢慢平息。

明明是刺進老者的胸膛裏,但傷口卻出現在他自己身上!

老者忽然叫了起來:“啊,原來你不是來買肉的,你,你......是來送肉的!”

老者說完便捧腹大笑起來,笑得彎下了腰,笑得眼淚都險些掉下來了。他的笑容中充滿了對黑衣人的輕蔑和嘲諷。黑衣人的屍體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就在黑衣人倒下去的那一刹那間,那八名大漢與車夫立即反應過來。他們從身後抽出明晃晃的武器,凶神惡煞地向老者這邊衝過來。

但他們都沒有跑到老者麵前就已經倒了下去。

無數條不知從哪裏來的細小毒蛇竟從他們的皮膚中鑽出來,又啃咬著他們的血肉再鑽進去,成群結隊,瞬間淹沒了他們的身體。他們疼的似乎連頭發都要尖叫起來。他們全都倒在地上,身子已動彈不得。他們沒有立即死去,而是在極度的痛苦中,清醒地感覺著自己的生命被一步步剝離,血肉被一點點啃食。

這個過程注定是極其殘忍,漫長且痛苦的。

而看到這一幕的枯瘦老人也很清晰地認識到這一點。他躲在青銅棺材後麵,雙手撫著棺材,身體不停地顫抖,卻不敢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音。他流著冷汗,就連逃跑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那剛剛還閃動著陰狠自信光芒的眼睛現在卻隻能閃動著恐懼貪生的淚光。

忽然間,他感到自己左手掌心上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忍不住顫抖著翻手來看,隻見左手掌心上突然出現一道細小的血痕,隨後,血痕裏的血肉被翻出,一條小蛇從裏麵鑽了出來。

小蛇真的很小,看起來還沒有老人半個小拇指大。可致命的東西往往和大小沒有任何關係。那小蛇從血痕中鑽出,爬到老人的掌心上,先是往四周環顧了一遍,然後,它就看到老人那張因恐懼而極度扭曲的臉,這讓它覺得很惡心,所以,下一刻,它猛然張開了長著毒牙的嘴,吐出腥且長的蛇信,撲上去一口咬在老人的臉頰上。老人終於忍不住了,驚慌地尖叫起來,不停地扭動著自己的身體。身體各處不斷傳來如撕裂靈魂般的疼痛。同那些人一樣,無數小蛇從他血肉裏鑽出,再鑽進去。他疼得就連影子都扭曲了。

他再也站不住,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他的喉嘍裏已經發不出聲音來了,因為那裏也鑽滿了蛇。

而那白衣老者還站在那兒詭異地笑著,一麵笑嘴裏一麵仿佛咀嚼著什麼,含糊不清地說著:“一隻羊,兩隻羊,三隻羊......好多年沒見過這麼多的兩腳羊了,好久沒吃過肉咯。”

囂張而沙啞的笑聲不時向四野傳去。

而就在此時,一道冷冷的聲音忽然傳了過來:

“有羊肉湯,給我也來碗。”

那道聲音仿佛遠在天邊,卻又忽然近在咫尺。

老者立即止了聲,循聲望去,臉上旋即出現警惕的神色。

一隻冰藍色的蝴蝶從霧裏飛出,在老者的頭頂上飛過,最後停在那口青銅棺材上。那隻蝴蝶的蝶翼是透明的,翼上紋理清晰可見,散發著幽幽的藍光,在這神秘的月光下顯得更加美麗,更加精致了。

一個身穿灰白色外衣的年輕男子緩緩地從霧裏走出。

有風襲來,落在男子如畫一般的臉上,竟就此停息。夜色仿佛在男子深邃的眼眸中慢慢消融,這個英俊至極的男子的眼睛居然是銀灰色的。長發披在他身後,很隨意地束了個結。對於林子裏發生的慘事,他的臉上卻看不到一絲的表情,既沒有表現得很憤怒,也沒有表現得很吃驚,更沒有表現得很惋惜,反而顯得很漠然,仿佛對世間的一切生命都毫不在意。

看到男子的樣子後,老者反而又笑了。

他笑道:“我年輕時也像你這麼好看。”

那男子沒有說話。

“你想喝我的羊肉湯?這個好說,現在我就來給你盛碗。”

男子卻搖搖頭道:“我從不吃隻有兩隻腳的羊。”

老者又笑了,笑得皺紋都仿佛更深了,他道:“不吃羊,不喝湯,那你來這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