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自己貌似隻有六七歲大,還穿著稚氣的背帶褲,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似乎是被嚇傻了。“媽媽……媽媽……”他想哭,他想喊,出口卻隻是呢喃如夢囈般的低聲啜泣。
媽媽呢?媽媽在哪裏?
“小宸!快躲開!”
一個女人的身影猛地撲過來,一把抱住了小小的他,抬起的一張臉上滿是淚痕,卻依然掩不去那眉目之間的溫柔和深愛。
眨眼間,又是“砰”的一聲槍響。他已經見怪不怪了,驚喜地回抱住這個蹲著的女人,奶聲奶氣地大叫:“媽媽!媽媽你回來了!”
有血從媽媽的唇邊溢出來,他貼在媽媽後背的手也摸到了滾燙粘稠的東西。小小年紀的他瞬間明白發生了什麼,驚愕地瞪大了眼睛,任由臉頰被媽媽捧在掌心裏,用盡全力對他說:“跑……快跑啊!”
病床上的人睡得並不安穩,他想動彈,想逃跑,可是四肢動不了,像被魘住了。
他的意識早已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漫無目的地奔走在這片恐怖的灰色地帶,竭力躲避著身後那群殺害了母親的凶手。七歲大的小男孩親眼目睹自己的母親被販毒團夥開槍打死,母親的鮮血染紅了他的衣襟。一周後,當他踉踉蹌蹌抱著母親的骨灰回到家中,卻被無情的親戚趕出了門外,從此,他變成了一個流浪兒,風餐露宿,流離失所,被乞丐欺負,被惡狗追趕,毒辣的太陽和淒風苦雨隨時隨地找上門來,過著以天為被以地為席的日子。直到一年後,他被社會福利機構接到了孤兒院,才總算是有了一個固定居所。
然而安穩的日子並沒有隨之到來,落後就要挨打,在自己還沒有強大起來之前的那些時光裏,他因為長期營養不良,比同齡人都要瘦弱矮小,以至於他總是成為被欺負毒打的對象。剛開始時他每次都會被揍得鼻青臉腫,力氣太小,動作又胡亂沒有章法,反抗也是沒有用。那以後,為了讓自己擺脫慫包的命運,他開始運動鍛煉,希望自己可以變得強壯一點,起碼要經得住打。再後來,他慢慢地在每次打架中積累經驗,曾經在家族裏被逼著學會的那些功夫也被他運用得純熟精煉。一年以後,孤兒院中再也沒有人敢輕易招惹他了。也正是因此,他被黑幕的執行長選中,帶回了組織,從此過上了另一種生活,稱不上全新,但亦是天翻地覆。
在那以後,雖然他有了大房子,有家,有傭人,可是,他還是會在繁忙的訓練和學習間隙抽空回來這裏。那些曾經湊他最凶的孩子們,現如今都變成了能說得上話的玩伴,院長還是捂著他那時常犯病疼痛的胃,慈愛地笑著教訓他們,角落裏他的床位一直都空著,牆紙上還有他們貼得亂七八糟的動畫貼紙……對他來說,這裏才更像是一個家,有大人管教,疼愛,有兄弟姐妹作伴,有那麼多玩具和遊樂器材,而不是刀槍棍棒,有真正意義上的童年……
幾年後,也就是在這裏,他遇上了月穎語萱,那個漂亮又膽怯的小丫頭。他很高興自己多了一個妹妹,雖然她動不動就傻笑,挨打的時候笨得不知道還手,好吃的東西還得分她一半……可是當她追在自己屁股後麵百靈鳥般喊他哥哥的時候,他還是會覺得驕傲,自己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了。
可是這樣好玩的瓷娃娃般的妹妹也沒有能夠陪他長久,短短兩年後,她就被父親接走了,遠赴日本。一衣帶水,相隔汪洋。
也是從那以後,他才知道,朋友太奢侈,轉瞬即逝,到頭來還不是自己孤身一人。這樣也沒什麼不好,無牽無絆,生來孤者,死亦一人。
少年時期的天宸就是這樣過來的,誰能想到此時年少多金、權勢無雙的黑幕太子爺有過這麼一段黑暗時光,又有誰能想到天宸居然是黑幕執行長的養子!而這個消息一經曝出,將不比古晟雅現在的身世迷雲令人覺得平淡無奇。
母親臨死前的痛苦掙紮,流浪日子裏的饑不飽腹,失去朋友後的的孤立無援,那些暗無天日的時光都讓他不願意去回想和麵對,迫切地想要逃避,仿佛連他自己都嫌棄那時的自己,不願意直視如此糟糕如此無能的自己。
就在他茫然無措、惶惑不安時,忽然有一道聲音在耳邊響起。語氣裏帶著或懇求或埋怨或威脅或迷戀的變幻情緒,想盡了千百種辦法,隻為了讓他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