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底,薑顏收到了從兗州傳來的家書。
自打上次太子有意將薑家召回京師朝堂後,薑顏便書信回家提醒父親早做應對。途中顛簸,父親的回信時隔兩個多月才送到應天府。今日薑顏從門房監丞處領了信,便迫不及待地拆開,倚在前庭的廊柱下翻閱。
父親的字還是如此遒勁有力,信中提到自己無意再重回朝堂爭鬥漩渦,以體衰力弱為由作《陳情表》一封,婉拒替太子來試探口風的使臣。又言及西北韃靼騷亂不斷,年底恐生變故,而後又問薑顏近況如何,錢銀是否夠用,當勤勉刻苦、謙遜有禮雲雲……
信的最後附有阿娘的一行小字,隻有兩句話:一是讓她珍重身體,二是讓她有空親自去臨洮府拜謝陸雲笙陸老。雖未說明緣由,薑顏也能猜出多半是為了答謝陸老當初引薦自己。
深秋天高雲淡,杏葉金黃。薑顏將信箋仔仔細細來來回回地看了幾遍,一向以笑臉示人的她睹物思人,竟有些傷感起來。
好在還有兩月餘便到了年底,可有兩月的假期歸鄉探親。
如此想著,薑顏開懷了不少,折疊好書信揣入懷中,轉而朝典籍樓行去——昨日博士官布置了古籍背誦釋義的任務,有幾處句子她理解得還不是十分通透。正巧上月記滿一個‘正’字得了優秀,她便兌換了半日假期,打算前去典籍樓查閱一番前人注解,明日競賽釋義方不至於輸給苻離。
路過國子監古樸巍峨的大門,卻見門外石階上站著一名少年,登時吸引了她的注意。
這少年手提著一個碩大的食盒,身著月白錦袍,墨玉腰帶,頭頂的發絲束成一個髻,另一半自肩頭垂下,身量雖略顯稚嫩瘦削,卻挺拔端正,很是熟悉。
苻離?
他不在讀書,跑門口來作甚?
心下使壞,薑顏提著下裳輕手輕腳踏上台階,忽的從身後喚道:“苻大公子!”
屋簷下一行白鴿飛過,那少年被嚇了一跳,聞聲轉過身來,一張與苻離七分相似的臉上寫滿了驚訝。這少年不過十四五歲,麵容還帶著幾分稚嫩的嬰兒肥,雖與苻離極為相似,卻明顯生動溫和許多,此時呆呆驚訝的模樣倒有幾分可愛。
隻是如此可愛的少年,並不是苻離。
薑顏一怔,笑意不尷不尬地僵在嘴角,半晌才反應過來,後退一步致歉:“抱歉,認錯人了。”
方才遠遠看去隻覺得他背影熟悉,卻並未留意到他穿的是常服,而非國子監內學生,以致將少年錯認成了苻離。
少年也定定地望著她。
他看人的神情倒是與苻離如出一轍,若非眼底有謙遜溫和的笑意,薑顏真懷疑他就是年少三歲的苻離本人!
“無妨。”少年人的嗓音還帶著變聲期的沙啞,卻並不難聽,提著食盒作揖道,“在下苻璟,家中排行第二。姐姐方才所喚之名,應該是我長兄。”
“你是苻離的弟弟?”薑顏恍然,怪不得二人的背影長相如此相像。
苻璟青澀一笑,微微頷首。
這少年,眉目自帶三分笑意,倒是比他兄長討喜。
薑顏不認生,見誰都能聊兩句,當即好奇道:“苻家竟有個這般乖巧可人的弟弟,怎的從不見他提起過?”見苻璟投來疑惑的目光,薑顏這才想起自己還未報家門,便拱手回禮道,“險些忘了。兗州府薑顏。”
這個名字就像是開啟某個機關的鑰匙,苻璟眼眸一亮,露出‘原來如此’的神情。隨即,他彎起眸子道:“好巧,原是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