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羽一把扶住,大剌剌地問:“拜我?”言語間卻流露出調侃的親切。
“等候多時,請收下。”
鍾公公雙手捧著的東西閃著奇異的光,在夕陽斜照之下,竟然也不減少一分光芒,太少見了。
羌羽的手指剛接近那東西,就驚異地發覺,手指驟然變彎了,不痛不癢。一抽回,手指又立刻恢複原形。
鍾公公向前跨一大步,突然就跪下了。
“呈上墨金孔雀翎。”
“皇上差老奴送給姑娘,你不能不收!”
這名字如雷貫耳,羌羽腦中飛閃,在宮裏聽過!她卻放著寶物不管,全身心地俯下,動手去拉地上的鍾公公。
“請起,怎麼說著說著就跪?”
“請讓我……第一次向你下跪。”
鍾公公如此執拗,羌羽還是頭一回碰到。
“雖然你不是皇族,也不是貴族,但是在老奴眼裏,你值得起這片土地上最莊重的大禮。”
羌羽使了大力,終於將鍾公公扶起。
“你跟皇上說的話,老奴一字不落都聽到了。你不是他們說的戴罪之人,你從未棄陣逃跑!”鍾公公從未如此直視過一個人的臉。
羌羽凝視鍾公公的雙眼,從中讀到溫暖的理解和支持。
“姑娘,老奴自從淨身進宮,看過無數的秀女小姐,從來沒有哪一位姑娘,能讓老奴心裏疼惜,又打心底裏佩服的。”
“老奴聽到你打了勝仗時,都跳起來為你高興。”
羌羽突然眼眶一沉,感受到來自鍾公公的真心擁護。
“看過宮裏那麼多人,我鍾某覺得,你注定不同凡響!”
鍾公公一邊說,一邊就握住羌羽的雙手,把墨金孔雀翎嵌入她的掌心。
“請好好保重。”鍾公公拍了拍羌羽的手背,仿佛在拍女兒的手。
“將軍,你說得對!這裏不能再打仗了。”
“請再受老奴一拜。”
這一次,羌羽猛彎腰,搶先攔下,將鍾公公拖起身。
鍾公公直起身子,突然,嗓音就發了抖。
“……我不叫鍾長殿,也不叫鍾公公,我有名字,叫鍾存弋。”
羌羽第一次聽到鍾公公的名字,不禁唏噓不已。
“今日才知公公大名……不過,不算晚!”羌羽熱情地拍拍鍾公公的肩頭。
鍾公公難抑激動,一把拉住羌羽的手腕。
“我家祖上是戴罪史官,到我這一輩時,什麼都不是了,就是普普通通的一介草民……今日守候在此,才突然想起祖輩流傳下來的兩句家訓。”
鍾公公眼中閃著珍藏的一脈家風,令羌羽都鄭重起來,不禁就豎起耳朵屏住呼吸。
“曆史難道僅僅是帝王將相手裏的一支筆?”
“非也,曆史還活在這世上的每個人心中。”
鍾存弋退後,沒有跪,像從前的史官之後一樣,微躬身,行文官之禮。
是啊,鍾公公,鍾存弋,真實總是有力量的。
一霎那,風沙撲麵,卻潮濕了羌羽的雙眼。
鍾公公筆直站立著,跟宮裏判若兩人。在羌羽眼裏,他終於是一個除掉公公帽子的人了。
羌羽抱拳告了別,躬下身,撿了一塊故國的石頭揣進懷裏,輕拍小石頭。
“跟我走四方吧。”
馬蹄朝夕陽,馬頭衝東方,騰空化為一條飛魚,以大地為池,縱橫馳騁。恍惚間,後頭衝出另一條魚恣意遊動,移形換影,直追而上。
兩個天地間的生靈眨眼就咬住,相互追逐著,向著大地盡頭奔馳而去。
(曲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