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男婚女嫁(1 / 3)

(四)

已經是隆冬時節,鷹嘴岩擋住了北方的寒流,山下村顯得並不冷。唯有光禿禿的桉樹安靜地品味著一年的故事。八十年代的農村,山上的柴是緊缺的資源,各家山林裏的樹葉早早的就被刨回家,這是一年灶頭的發火柴。勤勞的謝時芬和丈夫專門在耳房的旁邊用土磚加修了一間房子,一邊作為牛棚,一邊堆柴草。今年家裏的柴存的特別多,謝時芬偶爾自己看著都覺得很了不起。這中間付出了她多少心力呀。勞動創造的滿足感總是後發而至,所以很多好高騖遠的人享受不到最終的快樂。但是今天,讓謝時芬快樂的是,給兒子提親的媒婆張二嫂要帶女娃一家人來家吃飯。山下村的土話叫做——看人戶,如果印象好,這件事就能往下談。當然男女雙方除了照麵外,更多的要接受對方家長的“麵試”。時芬倒是充滿了信心,前年蓋的新房,甚至外牆上還貼了磚,太陽照上去像鏡子似的反光,屋裏的牆刷得白白的,家具是村裏有名的木匠——焦遠橋的師傅——駱祖德打的。兒子學成歸來,也給自家做了幾張凳子,這東西雖小,但是是時芬的驕傲,鄰裏鄉親串門或者過來找焦永槐辦事的人,都在這個板凳上做過,順便也聽過時芬輕描淡寫的那句,坐,這是橋橋自己打的凳子。

對於家裏的“軟件”,更不用說,她和丈夫身體硬朗,丈夫讀寫算樣樣不差,頭腦也好,自從公路通到家門口之後,丈夫家張羅了一個雜貨店,村裏獨家,價格公道,很快就打開了名聲。門庭若市,我們可以這麼形容了。她自己也是丈夫的臂膀,家裏的事收拾的井井有條,副業也搞得好,今年喂的兩頭豬,都快肥的走不動路了。兒子本人是手藝人,還讀過初中,人高馬大,雖然皮膚黝黑,但是正是健康的顏色呢。時芬就不喜歡白淨的男娃,他覺得這樣的人吃不得苦,沒幹過活。

遠橋的心情,從他的臉上我們已經沒法判斷了。他忘不了淑儀說分手說再見的樣子,也忘不了,在表姨夫光漢家裏,光漢歇斯底裏地吼道,你個龜兒子,你滾回去,我雷光漢死也不做焦永槐的親家。但是他卻意識到父母受到的熬煎。多麼痛苦呀,父親濃鬱黑亮的頭發出現了雜色,越來越多,越來越刺眼。母親以前總愛人前人後擺龍門陣(聊天),現在卻有意無意的躲開。遠橋開始變得不安,要是小的時候,人可以跟著自己的性子走,可是自從愛上了淑儀,遠橋開始在乎身邊的人的想法。可能心理成熟和生理成熟本來就是一體的吧。

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但是卻必須選擇,甚至也沒得選。他隻是能繼續走下去,路好像總是存在的,怎麼走就算你不判斷不選擇也沒有關係。

那天遠橋全程保持著微笑。可是腦子卻空空的,甚至他都不記得那姑娘長什麼樣子。傍晚時分,一家人辭去,焦家人也不挽留,這是正常的程序,媒人會留下打聽這家人的意見,然後來回傳達兩方的意見。如果都同意,媒人就能先歇歇,兩家人自行走動就行了。

當謝時芬拉著兒子到臥室詢問兒子的意見時,遠橋卻想去了那天,淑儀靠在他懷裏哭。那時淑儀在縣城上學,他借口幫師傅幹活,偷偷的從家去看她。淑儀還是那麼愛笑,而且身體越來越飽滿,女人味十足,腳上裝了義肢已經能自己走路了。她帶著他去了城裏電影院,看得什麼電影,遠橋已經忘了,他當時坐在位置上,手裏拽著她的手,淑儀身上的香味淹沒了他的嗅覺,直到占領他整個身體。他在電影男女主角親吻的時候,久久的親吻了她……

散場後,兩人去了公園。盛夏的晚風算不上激烈,但是熱情舒適。遠橋想到了學徒時就想帶淑儀去公園走走,現在終於實現了。雖然他想帶她去的是另一個城市,比這個開縣城還要大還要美。他們很高興地坐下來,相互依偎著。聊著他們之間的情話。直到說到他們的未來。

淑儀的眼淚流下來,開始啜泣。遠橋隻能更緊的抱著她。

“哥,你找個女孩結婚吧!”

“不,我的心意你知道的,我隻想娶你做我的媳婦。”

“他們不會同意的,再說,我,我也配不上你。”

“你別這麼說,傻妹妹,我才不配,我是一個農民,而你會成為一個大學生。”

“不許說這樣的話,愛情是不論這些的,我愛你,但是卻無法跟你在一起,爸爸不會同意,我也不敢讓你等我。你……你去結婚吧。”

“……”

“那就這樣吧,焦遠橋君,祝您幸福!”

“那就這樣吧”遠橋脫口而出,一旁的謝時芬卻是喜出望外。他在等兒子的答案,‘那就這樣’,應該是同意了吧,時芬想。他到堂屋把兒子的意思告訴了媒人。“紅娘”要走,夫妻倆千恩萬謝地送了一段。在門口公路的拐角處,時芬笑著目送張二嫂消失在視線裏,抬頭看了看丈夫,丈夫的眉頭似乎也舒展了。

焦遠奎這一年都外出做活,今天正好是返程的日子。進村的班車一天隻有一趟。好不容易上了車,卻在中途爆了車胎,雖然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全車人包括司機都在詛罵,但是遠奎的心情並沒有受到什麼影響。在城腳下的一個采石場打石頭,一個月半天假,遠奎也不能回家,一來一回的車費他舍不得。隻有農忙時,還有女兒生日的時候,他回家呆了一天。女兒已經四歲了,乖巧可愛。他恨不得整天捧著她。隻是苦了妻子,家裏外的活路都要做。想著自己沒有能力讓家人過好日子,他的心裏很煎熬。不過他是天生的樂天派,再壞也不過從前父喪母嫁的日子吧。他想。

回鄉的客車緩緩地駛過焦永槐家門口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冬天入夜早。夜幕蓋下來,人影開始模糊。遠奎到家的時候,妻子正在做飯。女兒在灶下往灶肚子裏加柴。煙囪有點壞了,燒柴的煙不能及時的排出去,嗆得女兒不時的咳嗽。

“是該修一修這個灶了,排不出去煙,惱火”遠奎把行李靠在門邊,在煙霧中找到了妻子。

李蓮蓮聽到這個久違的聲音,先是一愣,隨後才反應過來,

“回來怎麼不帶個信,我還以為還有兩天呢!”

“提前放假了,老板是外地人,要回家過年,說是家裏女兒要出嫁!”,說話間一把接住了撲過來的女兒。

“爸爸,你變瘦了,比上回回來還要黑。”

“沒有,這屋頭太暗了,爸爸沒有變黑,倒是幺兒你整了一臉的黑炭,'胡子'都長出來了!”

小銀花的臉上確實沾滿了炭灰,像是畫筆畫上的胡須。但他卻渾然不知,微笑的看著父親。

那天在焦元奎的家中,煤油燈亮到很晚。生活或許總是忙碌的,也總是聚少離多,但是重逢的時刻卻格外溫馨。不管這一年,這一生有多麼的辛苦。可是當女兒撲到胸前,妻子摟在臂彎的時候,男人們此刻都能無比放鬆,覺得一切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五)

聽說姻緣是天定的,永槐對此深信不疑。

如果不是這樣,為啥以前說了那麼多人戶,兒子都不願意,這次這個女孩,他卻出奇的接納。每次人前都兩隻眼睛盯著女娃看。大人見了都心領神會的找個借口走開,讓他們自己說說悄悄話。遠橋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淑儀還在自己心裏,可是這個姓文的女子的眼神卻也總能吸引自己的目光。每次看到她,都能想到自己在夕陽下吻淑儀的情形,很清晰又很模糊,但是讓人忍不住回想發呆。漸漸熟悉之後,他發現她是個善良而溫柔的女娃,說話的時候會露出兩顆虎牙。在永槐夫婦看來,那是凶惡的麵相特征,但是在他看來是那麼的可愛。他雖然初中輟學,但是這些年一直在城市裏,見過了城裏人談戀愛的樣子。他比一般人的農村小夥知道怎麼說情話,怎麼在適當的時候把她的肩摟在自己的懷裏。幾個月下來,兩個人已經算是真正的戀愛了。

和淑儀不一樣,文瓊不會說詩詞,但是他會唱歌。歌都是農村的老歌,還有村裏大喇叭裏放的曲子。他們常常一起下地幹活,中途休息的時候就找個陰涼的地方,文瓊唱遠橋聽。聲音大了,對麵山上的男子都會瞎起哄喝彩。文瓊身體結實,氣力還男人一樣大。背上一背簍的南瓜走幾裏路都不休息,遠橋心疼他,強行把她背簍裏的瓜放兩個進自己背簍裏。勉強地跟在她身後,回到家膀子疼了兩天。從此以後,遠橋再也不在她麵前逞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