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竟死於肺癌。”是尤羽的墓誌銘,金黃色的小楷刻在花崗岩石碑上,牢不可破。
他看到一個姿色尚存的中年女子跪在與他毗鄰的墓碑前,燒著紙錢,抽泣著自言自語:
“媽,爸又找了個小的,她帶了個兒子過來,要搶我們家的老房子,我沒同意,和她打了一架,爸也不幫我,還說讓我滾回去,我還能去哪呢?我老公也不要我了……”
這個溫柔的女人邊說邊抹眼淚,尤羽聽在耳裏,啊不對,我耳朵被燒了!他沒心思聽這個可憐的女人婆婆媽媽的訴苦,故意大聲喊道:
“我年紀輕輕造了什麼孽啊?操你祖宗的,不抽煙不喝酒也不熬夜,我怎麼就得肝癌死了呢?做了鬼還不讓我安生,你倒是他媽得來個管事的鬼來跟我說道說道這是怎麼他媽一回事啊?”
欲以此嚇唬嚇唬眼前這個可憐的女人,豈知他的大吼大叫,沒有一點聲響,如果非要說有,那便是墓地黃麻林被風拂過時發出的沙沙聲,在深夜,倒還有點像鬼叫,然而這白日堂堂光天化日之下,要說這聲音能嚇唬人,那是騙鬼了。
“媽,要是你在就好了,我也不會被人欺負。”女人垂下頭,不時地擦拭臉上的眼淚。
尤羽聽到他說這話,一激靈,想起了一件可怕的事:別的鬼魂呢?他看到海嘯摧毀了他的故鄉,也看到過曾經苟活的城市熙來攘往,卻沒有看到和他一樣的鬼魂,“也許我不是鬼魂,我能出現在此處又出現在彼處,卻沒有看見過任何一個同類。”
烈日當空的草坪,一群少年揮汗如雨,顏秋禮憔悴地坐在樹蔭底下看著這群少年,懷裏抱著嘴裏發出“嚶嚶嗚嗚”的嬰兒。尤羽和他的前女友近在咫尺,氣急敗壞地說:
“我快死了你怎麼也不來看我一眼?”
小嬰兒喊著奶嘴,雙眼睜圓,“噢”了一聲,萌態可掬。
“我變成鬼了,我也沒能弄清楚你在想什麼玩意兒。”尤羽知道自己怎麼呐喊,也沒人聽見,說話也肆無忌憚起來,萬物皆是他的眼線,但是沒有一物替他發言。
“嗨,小寶寶多大了?男孩女孩?這麼熱的天你給他裹著麼多,別悶著了。”過來搭訕的是一個腰圓體胖的女子,濃脂豔抹的臉上,透著對生活的樂觀。
“額……還沒滿月呢,是個男孩。你呢,哪個是你小孩?”顏秋禮低垂著雙眼,打探著眼前的這位大姐,濃烈的香水味隨之飄入肺葉,不由得輕咳一聲。
“我兒子今年剛六歲,白白胖胖那個就是我兒子。之前怎麼沒見過你呢?你是剛搬過來住的嗎?”遠處的小胖子氣喘籲籲地被領頭的母雞戲弄著,她兒子現在當的是被戲耍的老鷹,連躲在母雞後麵的小雞仔們都在取笑他。
“是的,剛搬過來沒多久。”她把頭稍稍偏向一邊,尤羽看到了她膚如凝脂的臉上閃著淚痕,幸災樂禍。
“嬰兒滿月不要讓他吹著風了,家裏沒有老人照顧你嗎?怎麼讓你帶著小孩子出門吹風。”
這話仿佛一枚銀針紮到了顏秋禮的心髒,渾身戰栗,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胖女人不知所措地掏出幾張紙巾遞了過去,拍了拍她的手肘試圖安慰她。
“行了,別那麼多廢話了,好嗎?讓我自己呆會兒。”說完起身走開,留下錯愕的胖女人,隻見她走了十來米遠,便又在大草坪邊的長椅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