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時分,桑家屋頂上方的微風潛藏在香樟樹裏,幸運地躲過了這季的第一場雨,晚霞印紅了這座熱鬧喧囂的盒子大宅。風被染成了橘紅色,它們微微俯下了身子,觀望著滿園的人來人往,居高臨下,伺機而動。那屋頂徜徉著的風的姿勢尚且倨傲,更何況這座宅?
曉初是被母親硬拽來桑家的。半月前的一本燙金請柬換來了她今晚的百無聊賴,而母親,早已馬不停蹄地上了牌桌。起初她隻是乖順地在母親牌桌四角徘徊,中途煙味正濃時,坐在南麵的一個指甲上抹著豔色的女人隔著烏煙瘴氣接連瞪了她幾眼。曉初並不明白是怎麼回事,正愣愣地發怵時,那女人身後的老媽子有意撞了她一下,她抬眸略想一番,原來那把把輸錢的婦人竟拿她看做在場的黴頭了。她的臉沒由來地一熱,連忙轉身默默走開了。
出了屋子,站在走廊邊上,竟發現天已悄然暗了。吹著涼風,伸手抱著柱子,曉初將熱乎乎的臉貼上那冰涼上,呼出了一口氣。那老媽子追了出來,伸手在她肩上輕拍了一下,叫了她一聲“董家小姐”。
曉初回頭,看見那老媽子的嘴角正嵌著市儈的淺笑,定定地盯著她瞧。似乎見她臉皮薄,又有些過意不去了,低聲笑道,“我們黎姨娘就是直腸子,心思從來都掛在臉上,這不,剛輸了幾把就沉不住氣了。若是怠慢了小姐,請別放在心上。”
曉初衝她笑了笑說,“我不過也是無聊罷了,待在哪裏都一樣,其實並不懂得打牌的。”
那老媽子接過話,“小姐若是覺得無聊,可以去東邊園子裏看戲,董夫人牌局結束了,我去叫你?”
曉初點點頭,看見老媽子又進門去了。
曉初並不想聽戲,又不敢隨意走動,這麼大的園子,若是迷路了也不奇怪。她本隻想找一處僻靜,好好讀一讀衣袋裏揣著的信,於是順著一路星光,走著走著周圍便無聲了。
曉初停下,略一環顧,心想這兒恐怕是桑家的花園。園子裏無人,或許是因為剛下完一場雨的緣故,那頭頂滿空的星子也被洗濯得格外明亮。星光洋洋灑灑地鋪了一地,空氣裏是五月微風挾來的香氣,裹著植物的呼吸,清新,讓人自在。
月光籠罩下,投射在地麵上的樹影顯得清冷了許多,這種寂寞與前院的熱鬧如同兩個世界。她沿著月光小徑一直走到盡頭,竟聽見一片叮咚水聲,細看,竟是一方小池。月光下,綠而白亮的顏色,讓人格外喜歡。
這偌大的桑家,恐怕這兒才是最極致的一處,別處的歡聲雷動怎能與這兒的寧靜和皎皎月光相提並論?
曉初不覺呼了一口長長的氣,披著清亮的月光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母親的心事她多少是能夠明白的,家裏兩位古怪的老人,時常鬧起矛盾實在讓人哭笑不得,還有那不長進的哥哥,書倒是念了不少,停了學業便不知如何過活了,整日遊手好閑不思進取,還有父親與那位朋友的妻子也不知關係斷沒斷得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