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況,在聽雨樓主的印象中,她一向是個善良的人。讓一個善良的人決定另一個人的生死,答案聽雨樓主應該已經猜到。
他看似給自己麵子,其實隻不過因為他根本不想殺人罷了。
世人大概不知道,即使一個殺手,也會有很多不想殺人的時候。
拿人錢財替人做事,是推脫不掉的責任。如果自己能夠做決定,有些殺手其實並不太願意殺人。
當年點了丁允腿上數十處穴道的殺手,大概也是這樣的想法。他以為點了他的穴道,叫他雙腿殘疾,一生不能習武,不能向幕後主使尋仇,便是完成了雇主的交待。
後來的一切是他想不到的,也與他無關。
他隻不過在那一時那一刻,避免了做一件自己厭惡的事情而已。
這無關惻隱之心,隻是一種對於殺手生涯的厭倦。就像一個人厭惡了一份沉悶而枯燥的工作一樣,殺手也隻不過是一種重複而沒有樂趣的工作罷了。
既然聽雨樓主有意放過丁允,她自然不會不成全他。
“那麼,我說……”夏雲嵐輕輕咳了兩聲,正待說出自己的意思,不提防地上的金環婆婆突然“噗”的一聲,一大口暗紅的濃血吐了出來。
“奶奶——”丁允一急,顧不得無法移動的雙腿,兩手扒著床沿向床下撲來。
“丁兄弟……”洛芷雪急忙扶住丁允,在風鈺晗的幫助下將丁允放在金環婆婆身邊。
“奶奶……你怎麼樣?”丁允手忙腳亂地解掉纏結在金環婆婆脖子上的青銅索鏈,恐懼地啞聲問道。
“允兒……”金環婆婆喘了口氣,空洞的眼睛對著丁允,嘴角含著一絲笑意斷斷續續地道:“奶奶要……要去……要去見你爹娘了……”
“不!奶奶,你不能丟下允兒……”淚水從丁允清秀倔強的臉上流下來,滴落在金環婆婆手上。
金環婆婆微微動了下手指,似乎想要為丁允擦去眼淚,卻已經力不從心。
“允……允兒……聽……聽奶奶說……”
“奶奶,你說,允兒聽著——”丁允拿袖子抹了下眼淚,勉強忍住抽泣顫聲道。
“如果……如果你能僥幸……僥幸活下去……記得跟著……跟著洛姑娘……她會……會照顧……”
後麵的話沒有人聽清,金環婆婆的頭驀地一垂,這世上的一切恩怨和苦難再不與她相關。
“奶奶——”
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喚,再也喚不回逝去的親人。小小的茅屋,似乎盛不下一個少年的悲傷。
“奶奶,你醒醒,你醒醒……不要丟下允兒……不要丟下允兒……”丁允撲在金環婆婆身上,拚命搖晃著金環婆婆的手臂。
一切都是徒勞……夏雲嵐在心裏輕輕歎了口氣。
前世殺人無數,生離死別早已使她麻木,可此刻,還是有種深深的、對於命運的無力感浮上心頭。
或許,是因為現在的自己太弱?
所謂物傷其類,作為一個弱者活在這世上,如果沒有太好的運氣,總是難免要吞下許多委屈,許多恨……拚死一搏,不過是以卵擊石。
傷感之下,夏雲嵐向前走了幾步,蹲下身,慢慢合上了金環婆婆空洞的瞎眼。
丁允突然停止了哭泣,兩眼帶著恨意定定地望著夏雲嵐。
“丁兄弟,人死不能複生,請節哀——”夏雲嵐伸出手,想要扶起身邊悲痛欲絕的丁允。
不料丁允突然手腕一抬,猝不及防地將適才從金環婆婆頸間解下的索鏈勒上了夏雲嵐的脖子,口中嘶叫道:“聽雨樓主殺了我唯一的親人,我也要殺了他心愛之人,叫他知道什麼叫心碎——”
“找死!”一聲斷喝,聽雨樓主身影微晃,帶著金絲手套的手掌眨眼間向丁允頭頂擊落。
“不要——”洛芷雪驚呼。
“手下留情——”風鈺晗伸臂一攔,擋住了想要撲在丁允身上的洛芷雪。
“……”夏雲嵐被勒得發不出聲音,仍然用眼神代這個想要置自己於死地的少年求情。
他隻是一時氣怒攻心,她不想要他的命。否則,不用聽雨樓主出手,她的飛針早已刺進他的要害。
然而,聽雨樓主的掌影太快,快得隻看見一道金光。這世上,大概沒有人能夠阻止聽雨樓主的致命一擊。
沒有人——除非是神……
呯——
就在眾人都以為丁允必死無疑的時候,隨著一聲巨響,茅屋頂部突然塌陷。
夏雲嵐抬頭望去,但見屋頂上多了個磨盤般大小的窟窿,周圍落著紛紛揚揚的塵屑,中間透進幽暗的夜色,夜色裏夾雜著銀線一般斜斜密織的雨。
一個飄逸如仙的白色身影,宛如流星墜月,在屋頂一晃而過——帶著丁允。